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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夜(65)
作者:水一间 阅读记录
盒子里装着一块橡皮。普普通通的白色,外面套着蓝色的纸壳,一头已经被擦成圆角,沾了点铅黑。这就是闫苓信中所说的,他在考场帮她拾起来的那块橡皮吧。
陈洵伸手接过盒子,扶着门框低下头。
“你现在方便吗?”葛佳问,“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陈洵抬头看她一眼,问:“去哪儿?”
坐在麻辣烫店里,陈洵点了满满一碗麻辣烫,夹起筷子时,却是食不知味。
“没想到你原来是来吃麻辣烫。”
葛佳神情淡漠地问:“好吃么?”
陈洵勉强吃了几口,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其实之前纪廉就带我来这吃过。那会儿我刚退泳队没几天,点了满满两大碗,都吃撑了。”
陈洵自嘲地笑着耸了耸肩,低头又吃了几口。
葛佳吃完放下筷子,说:“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
坐上车后,葛佳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司机有些意外,说那地方这种时候几乎没人会去。之后一路上没人再说话。陈洵转过头去,见葛佳静静望着窗外,街灯的光影斜切过她的侧脸,将另一半隐在暗处。
后来,当陈洵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才发觉彼时葛佳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游戏,像是个绝妙的隐喻。
坐在烂尾楼的天台,眺望远方车水马龙,似乎和这里是两个世界。陈洵望着眼前冬日荒凉的夜景,眯起眼。
葛佳转过头来看他,说:“这个地方是我的秘密基地。我带闫苓来过这。”
陈洵点点头,他在上来前就发现了。
“上周,我问你要了张闫苓的照片。你说那张照片是闫苓生日的时候你给她拍的,看背景,就是这了。是吧?”
他想到闫苓在信上写,她的第二个心愿就是希望他快乐,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对。”葛佳转回脸去,沉默片刻,说,“其实刚才那家麻辣烫店,也是以前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最后一次去那吃麻辣烫,闫苓点了特别多,结果吃吐了。那天闫烨杀了刘贤武。”
陈洵闻言过了许久才开口,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葛佳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陈洵低下头去。凛冽的寒风扑上他的脸颊,裹挟走温度,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做了警察之后,你会抓住所有罪犯吗?”葛佳问。
陈洵点头,说:“会。”
葛佳问:“如果我是罪犯呢?你会抓我吗?”
陈洵看着她,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教室外,单是匆匆一眼,就让他脸红心跳。
他点头,说:“会。”说完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喊叫,在这冰天冻地的夜晚,如同被冻结在湖中的人敲击冰面垂死求救。
葛佳脸上重又露出他所熟悉的笑来。空洞的,没有真实情感的,仿佛戴着面具的微笑。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为什么还能这样微笑呢?为什么还能用这双空洞的带笑的眼睛盯着他呢?
“……为什么呢。”他喃喃地问。
那天凌晨闫苓打来的那通无声的电话,发来的那条信息,她看到了没?
那首狄兰•托马斯的诗,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呢?
不是希望警察抓住所有的罪犯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钱叔的帮助呢?
他在心中问。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葛佳笑着歪了歪头,原本散落在肩头的马尾发梢滑到身后。
陈洵看着她。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纯真可爱,找不出丁点假装的痕迹,至少他找不出。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如今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六年前却一步步踏入冰冷的蓝色漩涡。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葛佳笑着低下头去,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之后摆在一旁,仰头望天上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陈洵望着她,心中那团被纸包住的火又颓然烧起来。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试结束,踏出考场的那一刻,陈洵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猜测自己下学期就得离开江阁了。张清要求他期末全科及格,显然他没办法达成。
回到班级,班里的氛围也并不轻松。有人聊到抑郁症,于是患了抑郁症后自杀的闫苓再被提起。
这个生前默默无闻的女孩,死后却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路过二班时,陈洵看到葛佳坐在窗边,冬日里清晨的阳光透过拉上的窗帘,只沾到她一点的头发丝,闪着亮亮的光。
之前在泳队训练时,这一幕曾出现在陈洵梦中,令他彻夜难眠。
陈洵怔怔地站在窗边看了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发出疑惑的一声“嗯”,他才匆忙收回视线,朝那同学抱歉地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去自己班。
肺腑间那团烧不穿薄纸的火找到机会,再度烧了起来,烧得陈洵呼吸困难,头疼欲裂。
放学后回到逼仄的宾馆,陈洵把纪廉的笔记拿出来,摊在桌上,之后盘着腿坐在地上,盯着笔记愣了许久,想着笔记是纪廉帮葛佳写的,他心间有酸涩,想着葛佳把笔记给了他,酸涩转又变成苦涩。
门外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陈洵迟疑地起身,走向门口。
“谁?”
“我。你老娘。”外面传来白雁没好气的声音。
陈洵闻声猛地睁大了眼。
打开门的一霎,白雁迅速伸出手,在他头上一个暴扣。
“啊——”陈洵紧皱着眉痛叫着蹲下身。
“哼。”白雁瞪他一眼,朝房间里环顾了一遍。
“你小子,我不来还真不打算回家了是吧?”
之后她看到地上的外卖塑料袋,脸色更差了。
“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有吃有喝的。这可不比在游泳队里训练舒服吗?怪不得你要退队啊。”
“妈……”陈洵缓过劲来,从地上起来,观察着白雁的表情,退开一步。
“你先进来吧,外面冷。”
白雁斜他一眼,摆摆手:“我不进来,你赶紧收拾好行李出来。”
陈洵愣了愣,之后惊喜地睁了睁眼,连忙跑去开了行李箱。
“你原谅我了?”
“原谅你?想得美。”白雁抱着肩说,“看在纪廉的面子上我才来的。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陈洵收衣服的动作登时僵住,转身看向白雁,“什么?”
“昨天晚上纪廉来我们家了。”白雁说,“上周他也来过,给你来送笔记的。你怎么没告诉他你住外面了?”
“忘了提了。”陈洵低声说,低头继续收拾,却发现自己手心陡然出了些汗。
原来给信那天,纪廉是去过了他家才猜的他还住在宾馆。
“哼,猪脑子。”白雁走进来,在床边坐下,说,“上周我告诉他你住在宾馆,他就走了。昨晚他又来了,问你回家没,我说没有。他就跟我说,家里奶奶在等他,又走了。”
陈洵停下手,怔怔地盯着地。
“他奶奶回家了?”
“什么意思?他奶奶出去过?”白雁不解地问。
“没事。”陈洵连忙摇了摇头。
“你干嘛不告诉纪廉?害人家白跑两趟,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是啊,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他为什么要对纪廉撒那样的谎。陈洵心想。
那晚,要是他跟纪廉坦白,他是住在宾馆,而不是家,纪廉就能早些把信给他。他早些看了信,就能早些赶去闫苓家,那闫苓是否就不会死?
心中的愧疚又开始翻江倒海而来,一瞬间将他淹没。
这时纪廉的那句“你不可能救每个人。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如同浮木,他紧抱住它,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我今天来,是因为接到你们班主任电话了。”
白雁的话将陈洵飘忽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他僵直了身体,问:“是说转学的事?”
白雁点了点头,说:“你们张老师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成绩不好,被他找谈话。他希望我能理解,他希望他们班每个孩子都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