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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夜(64)

作者:水一间 阅读记录


闫耀生将她摔到地上,后退着缩到墙边,嘴里不停低吼,开始胡言乱语。

周芳长久的哭声变得沙哑,一点不落灌入陈洵耳中。

这是陈洵头一回守在急救室前,听医生宣布死讯,看一个没了生气的人被推出急救室。

陈少华去世时,是钱茂上门来告知的,当他跟着白雁赶到现场时,他爸已经安静地躺在棺材里,身披白布,一副安然的模样,根本没给他震惊痛哭的余地。

安慰的话语和歇斯底里的哭嚎交织在一起,如同电钻钻过陈洵的每一根神经。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的眼睛涩得发疼,缓慢闭上,黑暗中世界在疯狂摇晃。

纪廉在旁安静地看了陈洵许久,转向葛佳。葛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可惜两只冰凉的手,贴再紧也没办法温暖彼此。

从医院回到带着潮湿霉味的宾馆,在床上躺下,黑暗中,陈洵面朝天花板,眼前似乎还是急救室的红灯,头脑昏沉却无法入睡。

闭上眼,陈洵想起游泳馆见到的闫苓,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馆内再闷热,也只敢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他当时还曾嘲笑她的“奇装异服”。

胸口憋闷,陈洵坐起身来,按亮手机,点开相册里第一张照片。那是他问葛佳要的闫苓的照片。

女孩虔诚地低着头双手合十,对着小小的蛋糕上粉色的蜡烛许愿,背后是荒凉的烂尾楼。葛佳说,这是闫苓15岁生日时,她为闫苓拍下的。

雪落了一夜,天亮也没有停息。早晨拉开窗帘的一刻,看到眼前白茫茫的雪,陈洵怔了许久。回头再看,闫苓的信静静地躺在桌上。

闫苓是割腕自杀的。

那天晚上,闫耀生依旧在噩梦中苦寻出路,周芳则再次外出奔赴她的爱情,向见不得光的情人倾倒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悔恨。

闫苓便是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夜,将自己浸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用刀划开了手腕。

周芳回家时,发现浴室的门锁着。等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喊醒意识不清的闫耀生,破门而入时,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浴缸鲜红的血和已然没了生息的女儿。

闫耀生在那晚疯得更厉害了。他整晚整晚的低吼,像被撕去皮肉无法逃脱的鬣狗,想要喊来同伴,不停呜咽哀叫。

割腕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成功,一丝一毫的留恋和恐惧都能让割下时的动作产生迟疑,闫苓却以这样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非常决绝,她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于她而言没有希望的世界。

闫苓葬礼当天,陈洵偷偷跟去了,纪廉也一起去了。陈洵在出发前联系了葛佳,问葛佳去不去,对方并没有回复他。

短短几天不见,周芳老了许多,已不是陈洵在医院里见到时的模样,形容枯槁,添了许多白发,在闫苓墓前立成一座石雕,一动不动。

闫耀生更是人不人鬼不鬼,胡子拉碴,脸色黑青,像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陈洵站在人群外,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周身有庞大的暗影压下来。等所有人离开后,他走上墓前,将花摆在闫苓墓碑前,深深鞠躬。

回去的路上,陈洵脑中不断回想闫耀生和周芳悲戚绝望的模样。他们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接连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此刻一定很后悔,后悔为什么没能在闫苓活着的时候多关心她,让她试着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

其实站在那忏悔的不该只是他们两人,陈洵想。他走到跨海大桥的栏杆边,把手捂在嘴边,向着海大吼。

“对不起!今后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闫苓!对不起!以后会永远记得你!”

他喊了无数遍,直到缺氧,喘息片刻,又接着继续喊。单音节的“啊——”字,他喊得声嘶力竭,直到最后岔气,发不出半点声响,恨不能把五脏六腑一起扔出去,愧怍、迷茫,统统砸进海里,一沉到底。

喉咙里生出血味,精疲力尽,他颓然倒到地上。气温逼近零下的深夜,寒风凌冽,他却好像无知无觉。

纪廉缓缓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身。陈洵勾着他的肩哭起来。路过的行人侧头看他们几眼,又匆忙离开。

纪廉倚住围栏,沉默地听着陈洵的哭声,望向泛着微光的海面,他仍不理解闫苓自杀的行为。

冰冷严谨的学术理论、运算推演,纪廉只消看一遍就能理解掌握。抑或是人文社科类的知识。但凡能找准普罗大众认可推崇的倾向性的,纪廉都能根据这种倾向性,轻易把控大众的喜好规律,交出令考官评审满意的答卷。

唯独人类拥有的最特殊的东西——情感,模棱两可,变幻多端又没规律可循,存在个体差异,纪廉无法借助理论公式推导,无法掌控,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当纪廉不去探究这个领域,讳莫如深时,显然没什么能影响他。但当他试着去接触,去感受,去理解时,才逐步认识到人类的情感是没有章法可言的。

人总轻易被情感左右,即使糟糕的情况不会就此得到任何改善,即使错误本身可能并不在她,她仍决定靠摧毁自己解决问题。纪廉不赞成这种行为。

他看向陈洵满是泪痕的脸,陪陈洵在冬夜中坐了一整晚,直到天边被撕开第一道微光,直到天光大亮。

太阳自海上升起,带着治愈人心的瑰丽。日落时,它杜鹃啼血,目断魂销,日出时,蓬勃的模样却又似世间万物无一重要。世上人匆匆来,又着急走,它却如此反复,亿万年未曾改变。

陈洵用力抹了把脸,望着初升的太阳眯起眼。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当时会问我认不认识闫苓。我该认识她才对。”

清晨空气还未混入浊气,他缓缓吸入一口,又用力吐出去。自然总表现出包容万物的宽宏模样,对待犯了错的人,依旧平等,至少不会没收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纪廉起身,说:“回去吧。”

走出几步,回头却见陈洵依旧坐在地上。

陈洵看着他,说:“葛佳也自杀过,你知道么?”

纪廉点头,“你救了她。”

陈洵转回脸来,吸了吸鼻子。

纪廉又说:“你不可能救每个人。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陈洵捂着脸低下头去。他好像就在等纪廉的这句话。

闫苓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这话从纪廉口中说出来,仿佛就是金科玉律一般,给了他底气。

安静了会儿,他朝纪廉伸出手。

纪廉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即使在冬夜里坐了整晚,陈洵的手依旧是微热的,和他的,和葛佳的不一样。

第49章 《安然入睡》(2)

陈洵在逼仄阴湿的宾馆住了两个星期。期间白雁一通电话也没打来。

七天里,陈洵早睡早起,早晨六点外出跑步,跑完回宾馆,靠纪廉的两本笔记本复习高一整一学期的知识。三餐靠外出堂食打包。晚上十点按时入睡。活得极其规律也还算健康。

陈洵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生怕停下就会想起那个雪夜,救护车在他眼前呼啸而过,医院里急救室前的红灯,它熄灭了,闫苓的生命也熄灭了。

不敢想,所以埋头苦读。往日不过脑子的知识,这会儿硬逼着塞进脑子里,竟然也学会了。

这天晚上,陈洵坐在桌前背化学元素周期表。说来惭愧,他一路靠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升学,甚至连元素周期表都没背会。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陈洵迟疑地停下来,起身走向门口。

“谁?”

门外没有回应,他疑惑地开门,对上葛佳没了笑容的脸,一时竟觉得陌生。

“是纪廉告诉你我住这的?”

葛佳点头,抬起手,“上次忘记给你这个。”

陈洵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的移到手,看清她手里握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小盒时,有只无形的手一下掐紧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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