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洵发现他穿着短袖衬衫，头上也没有丝毫遮挡。

陈洵观察着纪廉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思，然而纪廉依旧表现得十分平静。

陈洵没有多问，跨上自行车，在后座拍了拍，笑道：“纪同学，请坐。”

纪廉坐到后座，陈洵骑车时，他闭着眼，迎着阳光张开了双手，感觉热风在皮肤上穿行而过。

陈洵在地上看到了他的影子，转头望了他一眼，问：“这样没事吗？会不会起日光疹？”

纪廉摇了摇头，没说话，许久后才说：“日光疹，好像好了。”

“好了？”陈洵诧异地睁了睁眼，刹停了车，见纪廉点头，他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纪廉厌恶晒太阳并不是生理方面的疾病，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抗拒。在父亲和母亲接连去世后，纪廉的内心抗拒感受光明和温暖，甚至到了生病的程度，而当下，当凶手终于被绳之以法，或许他已经释怀了，也或许还没有，但陈洵相信，纪廉的病好转，足以说明他正从父母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太好了。”想到这，他不由说道，露出两排白牙，将自行车更快地蹬起来。

两人抵达学校时，华冠参天的银杏树正抖着树叶，发生扑簌簌的声音，惊扰了周围停在树上休憩的小鸟。

陈洵和纪廉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在小时候初次相遇的地方，看着晨光依旧镀在那些碧绿的叶片上，泛着近乎金属的光泽。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望着那棵树出神了。”陈洵低声说。

纪廉仰头望着树，说：“爸爸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长在那棵树的每一条根系，每一根枝干，每一片叶子里。”

陈洵感觉鼻子发酸，用力点了下头。

“放心，他们不会弄伤它的。”他说，“我拜托过钱叔，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它已经在这呆了几百年，一定要继续活几百年才行。”

就在这时，银杏树下发出一阵喧闹声。距离太远，听不清警察在说什么，但并不难猜。

“他们找到了。”纪廉说，将视线从银杏树上移开，转向陈洵，说，“五年后，你就会是其中一员了。”

陈洵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那五年后，你会在哪里？”

纪廉摇头：“没想过。但以后，我会试着想想的。”

“好。”陈洵勾住他的脖子，指向银杏树，说，“不管在哪里，五年后的今天，再来看看这棵树吧。”

纪廉转头看他一眼，点了下头。

生日这天，陈洵来到秘密基地。时隔三个月之久，秘密基地的荒野已被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

纪廉和葛佳已经等他许久，陈洵抚开石头上的雪，在他们身边坐下，直到葛佳从背后拿出礼物递给他，他才想起，曾经纪廉曾说过，他们给他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陈洵打开黑色盒子，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把塑料手枪。

他从盒子里拿出枪，握在手中，抬头看向纪廉和葛佳。

“这是你爸送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还记得吗？”葛佳问。

陈洵低头望着枪，愣神了好一会儿，喃喃说：“我以为我妈把它丢了。因为我爸他……”

“不。你爸把枪给我了。”纪廉说。

2001年，陈少华接手了纪诚光失踪的案子，然而查到最后却成了悬案。2002年，陈洵生日遇见纪廉的那个夜晚，陈少华认出了纪廉。陈少华把纪廉带到警局，问纪廉为何蹲在江阁中学校外，纪廉一句话也没说。

他之所以蹲在江阁中学校外，是因为纪诚光出事的前一晚，纪廉曾在纪诚光书桌上看到带有“江阁中学”字样的文件。纪诚光失踪后，纪廉认为他的失踪与江阁中学有关。

然而他并没有将这个信息告诉陈少华。当时的纪廉认定平庸的警察并不能帮他解决问题，年幼却自负的他决定自己找出真相。

纪廉的奶奶接到消息赶到警局，陈少华说起纪诚光的事，向她诚恳地道歉，纪廉也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认为陈少华只是出于职责需要，在逢场作戏。

陈少华请纪廉的奶奶再给他些时间，说他会努力帮他们找到纪诚光。纪廉听后对他不抱任何希望。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05年，葛佳自杀，却被陈洵救起。

事后，纪廉发现陈洵就是他眼中无能的警察陈少华的儿子。

2006年，纪廉发现了“X卧底”这款病毒软件，终于得知了案情的真相。葛佳提议，他们自行实施复仇前，想先去见见陈少华。纪廉同意了。

然而当纪廉来到警局时，陈少华并不在。钱茂认出了纪廉，询问他找陈少华的原因，纪廉并不肯说，钱茂只能让他坐在一旁等会儿。等待的时候，纪廉看到了陈少华摆在桌上的枪。

纪廉一直在警局等到了凌晨，陈少华才回来。陈少华见到他，脸色便沉重起来。

纪廉盯着陈少华眼下的黑眼圈看了会儿，提出想要这把枪。

于是陈少华告诉他，枪是他送给他儿子的礼物，但他老婆以为那是他的东西，不小心给他收进了包里，他才带来了警局。

“如果你真有信心可以帮我找到爸爸，就用这把枪打赌。”当时，纪廉是这样跟陈少华说的，“等你找到我爸，我把枪还给你儿子。”

陈少华盯着纪廉看了片刻，点了头。

他郑重其事地说：“那你一定要保管好了，等我找到你爸，把枪还我。我们约定好了，相信我，相信警察，好吗？”

纪廉用他那双浅色的，不露情绪的眼睛盯着陈少华，没做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不过一年的时间，陈少华就被一把真枪打中了胸口。

当下，纪廉将枪还给陈洵，算是兑现了与陈少华的承诺。

陈洵将枪放回盒子里，看向纪廉，说：“谢谢。”

“也谢谢你。”纪廉说。其实他也很感谢他，感谢他让他愿意相信希望，相信未来，帮他走出父母死亡的阴霾，让他能够好好考虑什么是梦想。

当然，他并没能把这些肉麻的话说出口。

“警察会抓住所有的罪犯。”葛佳在这时说。

陈洵笑起来，眼前的葛佳变成朦胧的模样，一如那个冬日的午后，他在海中用尽全力向她游去时，望见她的模样。

他仰起头，冲着冬日微弱的阳光用力眨眼，声音颤抖地说：“对。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