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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474)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邢休無畏接卷看來,老眉深皺,左執一頁軍報,右持一份古卷,兩邊來回翻讀,起初還不以為然,漸漸,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沁出。
“火湖暗渠……焦土覆敵……此乃炎廷埋與胡寇同歸於盡的終極後手……”雙手不可控地微微顫抖,邢休擡頭,幾念之間已猜透意圖,不可置信望向謫越人,“你想勸陛下主動引爆此塢,阻斷叛軍——興蘭壩坍塌,炎地被毀成萬裡焦土,你是瘋瞭嗎?”
國土盡覆,還爭什麼天下,享什麼頤和?
謫越人微微一笑,不答向邢休,卻往進殿後一直安靜待命的管臨望去。
“無須主動出手,”管臨語聲淡淡,適時接言,“兵貴神速,更急迫一戰的是對方。此機密原隻方傢軍嫡系掌握,如若令叛軍急進者知曉有此事半功倍,一勞永逸的捷徑之法……”
周迨本來放懶微蜷的脊背忽地一直,混沌的腦髓被一道靈光穿過:方傢軍世代守邊,必會千般反對。
管臨直視向禦座上:“二者遂生嫌隙。”
再一次兵不血刃地離間。
邢休呆呆擰頭跟看向發話的管臨,又轉回重新仰望豁然神動的周迨,心下這才隱約明白過來此二人聯合獻策底氣何在。
兵行險招,真真獻到瞭陛下的心坎上。
周迨心潮驟湧,面上卻是出於憂國恤民般的不為所動,陰著臉思索片刻,冷聲質疑:“如若叛軍中有人執意而為,當真占瞭上風,難道賭上我炎民萬萬百姓生死存亡,任由他為一己之私毀天滅地?”
謫越人聽來更心馳神往,發出自負而輕蔑的一笑:“那陛下便有瞭一支天賜神軍。”
周迨眼神暴露一剎猶疑,看向邢休。
邢休暗暗深嘆一口氣,他看出陛下心念已起,又不敢放手一賭,關鍵時刻,還是需要他這個多謀善策的至信老臣潑潑水冷靜冷靜。
“陛下三思,”邢休不負使命,不惜與前諫自相矛盾,苦口婆心點出薄弱軟肋,“就算此離間計成,叛軍內部起瞭嫌隙,樊複應戰經驗不足,他領兵守廣蘭塢也抗不到那個關頭。”
周迨重陷沉默。
說來道去,沒有硬實力配合,還不都是紙上空談。
“能抗,”管臨打破寂靜,“陛下自有一支奇兵可作先鋒。”
邢休側頭:“甚麼奇兵?”
“滿朝文武傢眷人質,如何不用?”
“人質?”周迨猛一挑眉,旋即頓悟,“……作肉盾。”
邢休頭皮發麻:此計甚毒。
敵方若為人質停步談和,正可拖足時日待大軍回防反撲;若急於破關罔顧人質,殺親滅忠,那振幗軍手上沾滿無辜殺伐之血,再不得全炎人心擁護,亦坐不上九五之位。果然深諳對方軟肋,這才是人質在手最刺刀見血的狠絕用法。
正賭反賭,都是贏。
豈用輕易遁跑,將終於功成一統的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兩簇火苗在周迨渾濁的雙眼中一躥一躥地燃亮。
謫越人陶醉於自我傑作一般的目光從管臨移回向禦座之上,執起拂塵,主動請纓:“貧道請隨軍親往興蘭壩齋醮科儀,為陛下效力。”
———
多日來飽受折磨隻求痛快一死的不屈囚徒們,終於被從上靈囿一隊隊整編帶出,重睹到人間天日。
重獲自由的奢望僅在勉強清醒的腦中一閃,就被沉重壓來的枷鎖和鐵鏈又擊瞭個粉碎殆盡。
這是要押他們跋涉去哪裡?
是已經論罪定罰的發配流放,還是填進郊外荒野能拋下更多無辜屍骨的亂墳深坑?
“都不是,”囚營中,被重點看守的幾個“權貴”囚徒終於尋機湊在瞭一起,一個蒼啞的聲音猜透怒嘆,“這是要將我等押往前線戰場,幹擾靖西軍進攻。”
前一品高官尚書左仆射兼樞密使荀永漢,自炎京淪陷,一身硬骨錚錚,受盡威逼摧殘,始不肯向周迨臣服一分。
身邊當初的同道者要麼早已屈從倒戈,要麼能熬到今日此時,跟蠱毒折磨死扛到底的,也大多已瀕神昏智失,少有像他這般身弱志堅,頭腦仍能敏銳判斷的。
聽他道出揣測,旁邊的前刑部侍郎忽鬱憤激醒,掙紮抗拒道:“老夫也隻這一口氣活頭,寧一頭撞死,粉身碎骨,也絕不給他賀老賊當槍矛使!”
“老薛周密計劃以命相搏,未傷老賊分毫,卻被那姓管的擋刀出手,反殺得死無全屍,”荀永漢看著滿營囚友不人不鬼,更念起同僚事敗慘死,心痛如割,攥起幾無氣力握緊的拳頭,憤惱捶地,“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脈相承的奸惡!枉有一肚詩書學問,殺起忠良來比誰都心狠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