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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40)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轉頭回看此仁兄,卻見遲階突換得一臉肅然,一時隻覺完全摸不到其情緒脈絡,半晌才聽他開口道:“精挑細選!舉國勞民傷財誠惶誠恐,精挑細選上等絹緞貢向京中,卻是無人有幸享用,原封不動一年五十萬匹送向北去!”
管臨才知他由此推及與胡人歲幣契約,傢國恥辱又起,心中油生慨嘆,想附言議之,卻思來亦無奈,隻默然把玩棋子。
沒過多久,遲欄終從堂中步出,滿臉未盡喜色,一見兩人卻又不禁略生歉意道:“弟弟們久等!不覺竟繡到這時辰瞭。我等速回吧,父親回塾不見你倒還習慣,大半日不見我隻怕擔心瞭。”
二人便起身與她同行出坊。遲欄猶興奮向遲階彙報今日成果:“得霜姨指點,我終學得開屏孔雀的繡法精髓瞭,原我曾用的針法皆是錯的,難怪隻不生動。”
遲階笑回:“你喜歡以後便常來。”
管臨見他姐弟碰面,自己也該回瞭,便要辭別。
遲階留道:“不急,與你向南順路,一道逛去。”
管臨不允:“二姐奔波一天,哪還堪步行回山?還是我與你向西到街頭尋輛馬車,送你們回去。”
遲階仍堅持:“隻坐一天,哪有奔波?不累,先送你回府。”
管臨:“不可,還是……”
一旁遲欄見聞此狀,蔚為驚嘆:“你兩個難道不是明日便又見面?何用如此難分難舍!”
管臨被一句話打得啞口無言,低頭嘆過,生怕越描越黑,朝二姐一拱手,便擡步先去。
遲階卻似未聽聞,註意力突被街邊一佈行熱鬧奪去。湊近圍觀人群一探看,回頭招手喊來:“小舅公,二姐,這邊!”
素霓生
秦氏佈坊,寺後街上不甚起眼一傢店面,比之祁氏繡樓光鮮度可是差上許多,但以老字號的多年口碑,無論四季忙閑,倒都不乏老主顧光臨,經營自有其道。但隻平日不顯山露水,卻在今日臨近打烊這節慶的末尾,突大大吸引瞭一把全街的註意力——
一個壯年夥計正於堂中高聲叫嚷:“且讓大傢評評理,這爛瞭的佈頭、褪瞭的佈色,竟敢以次充好,還不肯退貨!這是傢黑心佈坊啊,走過路過可要識清。”
佈坊櫃臺後是一對年輕夫婦掌櫃,隻見那女掌櫃臉色漲紫,唇齒發抖,欲言而激動不能。男掌櫃則怒聲喝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秦傢世代在此開店,誠信有口皆碑,你隨便拉人問問,我傢怎可能織出這種絹來,更不可能拿來賣客!”
堂間客席上,坐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員外,看上去隻有二十歲不到。聞聽此話,小員外冷笑回道:“你是不拿來賣客,卻想濫竽充數唬過我們?當我們是傻子不查貨驗貨,胡亂塞一堆來就想收錢?”
男掌櫃氣道:“你那絹貨是我坊中步步按要求來最精工細作的,單是檢疵淘瑕都隻不下五遍!怎可能次到如此地步?況且你這爛絹根本就不是我交付的那批,材質織紋明擺在此,休想賴我!”
那夥計如捉把柄:“聽聽聽,連你自己都說是爛絹,還敢不承認。”
“我說你拿來的才是爛絹!我交的自然不是!”男掌櫃雙眼噴火。
夥計手持一沓紙單,沖上前兇惡逼問道:“少在這胡攪蠻纏,就再問你最後一遍,這單你簽還是不簽?”
掌櫃夫婦二人異口同聲道:“不簽!”
雙方對峙叫嚷,嚇得堂中客躲事離去,卻引得路過人湊近圍觀。
遲階喊管臨與二姐同來看這熱鬧,看瞭半天卻仍未完全搞清緣由。隻知必是貨品紛爭,但看那小員外與夥計,卻並不像尋常顧客。
遲欄觀之氣道:“這兩個到底何人,怎這般蠻橫?”
遲階猜測:“想是專為官庫買辦的絹商。”
遲欄見那女掌櫃雙眼含淚、氣不能語,男掌櫃雙拳緊握、暴跳如雷,猜是實被冤枉,同情心驟起,嘆道:“這絹商也欺人太甚!”
管臨旁觀此景,其實心中早已大致猜得來龍去脈。見身旁遲階面有疑色向他看來,便悄聲與他道出自己所度——
今年琴中收成欠佳,又被一再提高漕糧上繳額度,財政已然捉襟見肘,各類項貢品卻須照上不誤。官中隻能壓低價格向貢商攤派,質量成色要求卻是一分不減。貢商不敢不交貨,又處於無利可圖邊緣,便想出瞭一個向下盤剝的損方:
拿這絹商來說,他們依往年收購價格向各老牌作坊派發訂單,收到賒貨後,卻將自傢多年積壓或賤收來的壞絹,分攤返回給各坊,佯稱淘汰殘品,用來抵扣部分貨款。如此便等同於變相拉低瞭收購價格。而那些中小作坊們,往年多依附於他,今遭欺淩,亦大多不敢得罪反抗,忍氣吞聲,隻求能順利結到餘款,便已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