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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370)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荀展雲雙眉一蹙,認真商議道:“後宮用度奢靡成風,臣妾今來正是想請示聖上,可否重擬後宮各級俸銀等級,並自本月起延遲三月發放,精簡宮內用度。一則以身作則,清整當下世傢貴戶奢費攀比之風,二則亦可當即儉省出這一批急銀現糧,撥以前線軍用。”

周瑯訝異非常,他倒也並非那種窮奢極侈貪圖享受類型的昏君,打宮裡用度上省儉,他個人並沒所謂,但聽來仍被此提議的赤誠天真驚到:軍隊花銷巨大,勒緊後宮才能省出來幾個錢?

“皇後有所不知,西邊局勢複雜,不單單是缺錢少糧,”周瑯這會兒語氣低沉平靜瞭,跟皇後耐心解釋起,“蕃國原不足實力與我大炎公然宣戰,此番偷襲之舉必是受賀賊利用叫唆,前線狀況尚虛實難明。我大炎當下可調配的軍需軍餉隻將將夠供給京畿四萬禁軍,西線戰事火線長,運損耗費高,若偏信一面之詞,中瞭賀賊圈套,就此調空京畿守衛,隻怕被賀軍從中鉆瞭空子,趁機沖破丘泯山防線,危及炎京。此事還待觀望商談,從長計議。”

荀展雲靜靜聽完,未露情緒,又問:“因此聖上便派出小將晏長河接領主帥之位?此人幾無領軍實戰經驗,隻靠著善榮侯傢族與蕃族有舊誼,能論個交情,空口退兵?”

荀皇後父親荀永漢乃是尚書左仆射兼樞密使,兄長荀忻任軍器監,其實對這些戰事訊息與將帥任免,她原都是再靈通瞭然不過。但皇後素來恪守後宮本份,從來不曾僭越幹政,妄議朝事,今日卻不知為何,連謹身避言也不顧瞭。

“派出晏長河乃是權衡之舉,前線決策事關利益權爭,朝中兩黨仍是鬥得你死我活。”

周瑯一提起這就頭比鍋大,嘆氣連聲,望著眼前這位端莊嫻雅,一言一行從挑不出半點錯處的大炎國母,忽而更加嘆服先太後審慎英明,這荀傢位高權重,卻難得從未卷入黨爭之中,選中這賢良荀傢女入主後宮,好歹給處處受制的自己少勒一層撕扯壓制,不覺間倒難得有瞭一絲親近感,“不管怎麼說,當下先與蕃人議和,的確最利於西線調整生息,派晏長河前往斡旋,穩定局勢,是個讓新舊兩黨都暫能接受的決策。”

“調整生息,穩定局勢,”荀展雲一字一句重複,“聖上指的是割讓大隆山西脈三城廣陵一十四山隘,拱手獻給蕃國嗎?”

周瑯眼望著一名小內侍躡腳奉來生薑茶,沒聽出有何語氣異常,隨口便答道:“那三城十四隘本就不是我大炎地界瞭,先空口許給蕃人,教他與賀賊相鬥,我朝可不費兵卒,以智相取。”

“異族入侵,老將軍戰殞。國土被踐,屈辱割地——”皇後忽而瞋目,“此謂‘智取’!”

周瑯一口茶抿下,茶盞一抖,潑瞭自己一前襟,誰成想大熱天茶還煮這般沸,被燙得齜牙咧嘴間擡起頭,正對上那溫婉賢後一臉前所未見的盛怒神色,不禁麻著舌尖驚喃:“皇,皇後?”

“聖上怕黨爭吵鬧,怕國庫空虛被人揭底,怕賀賊打進擾瞭我皇城紙醉金迷安逸享樂。事事皆怕,卻唯獨不怕山河破碎,百姓遭厄,前方將士忍辱受屈,被迫接受退兵割地旨意。三城一十四隘,縱使暫被賀賊占據,那也是我漢民百姓的傢園,大炎周氏的國土。就此屈辱議和,如何向我萬萬炎民交代?這到底是誰傢的天下,聖上是誰人的天子?”

對皇上一身狼籍狀況毫無體恤關切之意,荀展雲投袂而起,厲聲棒喝:“三軍可奪帥也,匹夫尚不可奪其志也!1)”

大炎天子突遭一痛淋頭斥罵,竟就怯怯縮瞭縮脖,神色茫然,雙頰卻焦熱,一時連茶潑處也覺不到燙瞭。

鳩鵲顛

主戰派聲音漸盛。

三日後,太學生聯名上遞一篇諫言書,痛陳炎朝種種蠹弊痼疾,懇請朝廷興利除弊,重立國威,繕甲厲兵,力抗外敵。

其文條分縷析,見解犀利,言辭鏗鏘,文采斐然,朝野遍閱成頌。執筆學生沈東從一介籍籍無名的寒門學子,一夜之間成為名震仕林的諫言領袖,受到天子召見。

讓主戰派的太學學生直接上殿陳言,無形昭顯瞭皇上在當前戰事態度上的搖擺傾向。

但光有傾向遠遠不夠,棘手難題仍未解決,即使學生們痛斥列舉的都對,大炎朝治策在過去幾十年裡有這般那般諸多問題,可當前西線局勢告急,哪有辦法憑改革就在這一朝一夕間湊出夠打硬仗的巨額款項來?

“有。”

沈東神色沉毅,嗓聲高朗,在百官肅立的朝堂之上,將初生牛犢之姿展現得淋漓盡致,“董氏門族數官擔任財政要職,相利相護,貪贓納賄,不顧民情政理,為一己虛名私利一意推行新法,多年來急斂暴征,終致今日國力孱弱、民生塗炭之殤。太學代民請願,望朝廷徹查董傢貪腐贓私,抄罰追繳,籌餉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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