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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337)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把終於找回來的遲傢遺孤帶到面前給他見!管臨幾乎張口呼喚。
風動樹搖,幾滴積存的厚雨劈臉打下,冷卻瞭一時沸騰的思緒。
管臨邁出門檻間,遙望杵在對面街角的人,明明才前的急雨已經過瞭,隻餘幾斜細絲迷濛,那人還嬌貴怕淋似的撐著把傘,身姿站得板直,卻拿傘面遮著頭臉,一絲不茍地遵循著不許現身露面的叮囑。
管臨打消朝令夕改的念頭,與孫昧恭敬道瞭別,跨街回到傘下。
“久等,”管臨歉道,“沒想到一聊這麼大半天。”
遲階笑看著他把借來的東西往衣中掖瞭又掖,生怕打濕瞭狀,一眼就瞧破瞭書呆子流連忘返的誘因,“不久,我對面酒館喝得意猶未盡,見你出來我才出來。”
管臨將書遮帶好,轉頭看來,凝望著傘下人,眼中突漾起一抹意味空前的遺憾。
得來的好東西不能帶回給長輩炫示看看的惆悵。
“下回你要不跟我一同來見見恩師,”管臨試著松口商量,“孫學博倒是絕可信賴的。”
“不見!”遲階笑容驟收,斬釘截鐵,“有仇,不敢見。”
管臨詫異,什麼情況?回想孫昧以往與他閑聊,不止一次提到這風卿兄傢的不著調小子,直數那傢夥以往斑斑劣跡,愁人是愁人瞭點兒,可絕沒見是有仇有怨的語氣。
不用管臨追問,遲階在一邊樂不可支,已然不以為恥地回憶自曝出來:“當年我傢被公認教子無方,我爹自己都心灰意懶瞭,親朋好友們還死不放棄。孫學博人是桃李滿天下的師授大傢,主動要接這個山芋,說傢裡門生授課,平日教自傢小子也是教,一並捎帶著。我一傢歡天喜地把我送走,我爹還交待,不聽話隻管往死裡打。”
管臨暗吸一口涼氣,感出這結仇著實沒跑瞭。
“聽課我坐不住打盹,講辯我亂插言帶偏,半府的小子被我喊去拆瓦甩飛鏢,才幾天學博就忍無可忍把我隔進獨間,錯覺我寫字還算興致,壓來一本顏帖,罰我抄描三十遍練性子,瞎抄還不行,不寫到三十一本對著一模一樣,就別想出屋吃飯。結果……”
“結果你唬來哪個倒黴蛋幫你抄瞭?”管臨嘆息,知根知底地接問。
“我什麼品格,捉刀代筆,那能幹得出嗎?”遲階凜然反問,擡傘望瞭望天色,“那天傍晚趕巧也是下瞭這麼場急雨,我把原帖連著我費勁畫半天畫滿瞭三十本的王八,放到窗外好生仔細地淋,每一頁都給它淋泡得濕透紙背——最後我拿給學博鑒定,三十一本,每一頁都沒差,絕對的‘一模一樣’。”
顏帖是吧。
管臨神如雷殛,心化死灰。
遲階憋笑回問:“還要不要帶我見師長瞭?”
“你別要名分瞭,”在遲階環握傘柄的手指外,管臨覆握上一圈,“我是學博眼中第一乖順的門生,可不能被內子拖累瞭師生關系。”
“那就土匪強娶良傢,”遲階指節拱著他手心,“你不行我行啊。”
今日低調出行,馬車都沒駕,煙雨暮色中,兩個頎俊身影遠看好似在掙命搶奪一把寶傘,蛇形走位東倒西歪。
推搡笑鬧半天才平息下來,遲階問正事:“孫昧透底瞭嗎,怎麼說?”
“不關太學的事,也不是舊黨一派的思路,這事幕後另有其人,”管臨亦從暢懷笑容收整回神色,“他很篤定,若深入追查來,太學抖不出灰。”
“範正被當一顆棋子使,攔駕陳情的內容不重要,此事形成輿論影響力才達到目的,”遲階道出才前獨自捋清的思路,“聽起來完全是舊黨的意圖。而範正被捉去後,卻又坐實瞭意圖刺殺罪名,對面下這套的明明可以名正言順宣判反咬,為什麼鄒敏又會派人下手把他黑死在獄中,給舊黨一派留足瞭攻訐做文章的空間?”
“所以這也不像是董黨爪牙所為,或許是半途出瞭意外,就出在那句在審訊錄中抹去的證詞:毒|藥。”管臨回溯今日查閱複審時發現的細節,“範正抵死不認自己蓄意刺殺,刑部初審就將他打瞭個半死,那是他們刑訊逼供的常用手段,面上看不出厲害,也絕不會致命。後來範正迷糊中說瞭句什麼‘毒|藥’,這供詞不知怎麼驚動瞭上層,鄒敏親手帶出的徒弟兵就來瞭,範正第二天咽氣,這句前後不搭的證詞被從錄冊中抹去。”
“毒,藥。”遲階一字一頓念著,這類東西跟他沾親帶故,小半輩子非同一般地熟,總覺得哪怕隻有股氣味傳來鼻間,都能順藤摸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