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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336)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在這一邊倒的袒護聲浪中,唐梁似乎重新理解瞭鄒敏臉上暗湧的有恃無恐,他下朝後刻不容緩,當即召來那名合意新得的下屬——

管臨臺院就職,按侍禦史正當,日常被分派的都是查訪聽記、糾正禮儀的雞毛蒜皮,對於審訊查辦刑部尚書這樣的上層大案按職級是沒資格參與的。

唐梁粗中有細,也不急把他提到明面,隻給他配瞭一班錄事主事掌固輔助打下手,將鄒敏自入刑部以來所有涉事沾邊的卷宗統統推來,令其發揮所長,在海一樣的信息裡仔細撈針。這事兒經歷瞭朝堂上百官倒戈一幕,唐梁已信不過任何別的人去做。

但饒是他如此重信,也料不到這一班勤奮熱血的小吏苗子遠比那些精明油條的監察高官頂事好用,沒過幾日,管臨就從堆積如山的案宗卷冊中挖掘出瞭大大小小的疑點端倪。

“範正攔駕一舉或許有人教唆指使,但確定,”孫昧引訪客進瞭後院書齋,自己先落座,“此事起因絕與太學無關。”

堆不下的藏書把全屋唯一兩扇軒窗也遮瞭半邊,乍一進來光線昏暗,滿室書香卻讓管臨感到久違的親切心安。

“範正被捕後被查出瞭私藏利器,被判定確有劫駕作亂的意圖,本就是正當論罪的,這消息對外卻隻故意洩出一半,引來滿城書生學子們請願喊冤,”管臨隔著書案恭敬站著,“太學輿論跟進的反應太迅速瞭,給疑神疑鬼的上邊落瞭口實。”

孫昧指指讓他坐,“範正有沒有圖謀不軌那是他的個案,天下聽見看見的是閩州被新法禍害得慘絕人寰的如鐵事實。學子們直言極諫,訴求坦蕩,不怕查訪深究。”

聽孫昧這麼個態度,管臨頓時心放下一半,因為他越深入瞭解複盤範正一案來龍去脈越發現,那日的攔駕出現絕非自發偶然,而太學學生們的舉動與案件走向又過於緊密地遙相呼應,如果這真是舊黨一派聯合太學掀起的一場風暴開端,以他目前拿在手裡的臺院卷宗詳情看,就怕是正正落瞭董黨的反撲圈套。

孫昧已然猜到管臨此番來意,欣慰自己這得意門生謹慎公正的同時,也指出這番疑慮的一絲荒謬不可能:“百姓話本看得多,都以為直達聖聽是最能冤情得雪、改天換地的,”孫昧搖著頭,嘆氣壓下言語裡重權朝臣們才能體味到的大逆不道,“當今世下,我等再有諍諫之勇,也不至於指人去走這條白費的路。”

世道悲哀,語裡行間不過四個字:天子無用。

管臨心領神會,一時無言,隻能換提件事慰道:“今年殿試設題拙澀,取士偏狹,禮部已擬定秋季增科加考,也是太學據理抗爭的結果,學博當以寬心。”

孫昧當即笑瞭:“你夫子年紀大把,打白衣入仕兩朝風雲過來,從未曾灰心失志,倒用你這毛頭後生來給助陣打氣?”

一語頓時把沉重拘謹的氣氛攪散輕松瞭。

管臨回京以來多次回太學公開謁師,這還是頭回私下走動,造訪學博的宅府。

孫昧傢中藏著一整齋的好書珍本,許久沒來個志同道合的閑坐下來品評論鑒瞭,見管臨往書架上一掃止不住兩眼放光,更覺慰悅欣快,師生倆一時拋卻時政喟嘆,心無旁騖論起書來,直至天色漸沉,孫昧邀他隨意借取,還要留他晚膳。

管臨耗子掉進米缸,一不小心已經比原本打算的耽擱過長瞭,心中焦急,最後實不客氣精挑細選瞭幾卷帶走,晚飯卻說什麼也再不留下叨擾。

孫昧親自送他出門,孫傢人丁頗興,相對說來這宅院略顯窄舊瞭,但自有書香清雅,太常博士入京三十年都沒換過住處。

“要不是有些事未平,撒不得手,放不下心,你夫子我早告老還鄉去瞭。”

管臨詫道:“學博時歲正當鼎盛,太學中興才歸正軌,怎出此言?”

孫昧看著院中落花閑棋:“教書育人,在太學使得,州學、鄉學、村館、私塾,又如何使不得?需不到?早前曾聽風卿兄豪言雅志:四十致仕,攜一傢子賣字賣畫踏遍山河去。我還隻暗要比他再早兩年才更見灑脫。誰想,故人已駕鶴多年,我還賴在這榮華浮沉間,熬成瞭個縮頭藏尾的糟老頭子。”

信步直送到院尾,宅門敞開,管臨一眼望到街對面樹影下候立已久的身影,耳聽此言,心中竟驀地騰起一陣強烈沖動:恨不得當即就把那人帶進來。

雖說一直是他勸著不讓遲階見故舊熟人,可孫昧到底不同,學博於他如師如長,是自他人生地不熟踏進炎京以來,唯一一個內心暗自認定親人長輩般的特殊存在。更何況,孫昧與遲風卿之誼深篤不移,每每不諱哀嘆遲傢冤慘遭遇,隻恨當年未能竭力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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