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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迟日(110)

作者:罗浪 阅读记录


管臨聞聽反複強調“石”字,已心領神會,拱手應下,獨自輕松從衆擁隊伍脫離出來。

天色漸暗,憑記憶回向來時巷道,越臨近越零星見到幾個拎著空碗迎面來的,不知是粥喝完瞭還是不幸沒搶上。

行至拓莘學府前,府門四敞大開,院中屋前一老嫗正拾掇露天鍋竈,圍著幾個小兒仍在捧碗食粥,一對夫婦忙裡忙外,年紀三十出頭,皆是青衫佈履,瘦削挺拔,舉止利落神情從容,舒展眉宇間透著淡淡書卷氣。

男子擡頭一見來人不似領粥客,好奇迎來。

“請問可是伯安先生?”

男子點點頭,“您是?”

“在下中書省錄事管臨,隨奉玉公主出訪路過辛州,奉公主之命前來探訪石老先生。”

那婦人聽聞管臨自報傢門,緩緩擡起頭,放下手中物什,也跟踱來。

“多謝公主記掛傢父,”石伯安未顯意外,不卑不亢一揖禮,展袖向屋內,“去歲傢父二度中風,現重病臥榻,恐難起身會客,公主有何指示,隻得草民代父接領瞭,管錄事,堂內請。”

身後婦人也隨夫迎客讓請,管臨路過微微垂首回禮,擡眼卻直呼道:“遲夫人。”

婦人炯炯回視,素顏略展:“琴州管逢疏?幸會。聽傢弟多次講過你。”

理想國

遲舫為遲風卿長兄嫡女,由於父母早逝,自幼被過繼在二叔傢長大成人。因比遲欄遲階年長十幾歲,出嫁又早,外人隻直覺她與妹弟不甚親厚,連管臨當年亦未聽遲階提及過長姊幾次。

遲舫生得一雙淡眉鳳目,朱唇微抿,神韻倒比遲欄姐弟更肖似竹西君些,表情卻總顯過於淺淡,凜凜略呈疏離感。

管臨由石伯安夫婦引著步進正堂,卻隻見滿堂淩亂,橫七豎八或卷或展著多個鋪蓋,“鄉民晚間借宿,管錄事見笑,小心腳下,這邊請。”

出側門穿回廊至後院,仍是滿院孩童雜客,石伯安打開一間房門,先一步邁進現點起一盞油燈,才回將管臨恭敬請入。

管臨跟進,籍著微弱的燈火,半天才看清此乃本是一間臥房,卻以佈簾相隔硬辟出一個袖珍書室來,全屋清簡,除一案二椅外,放眼去隻見整齊摞列的一疊疊藏書,再無它物。

滿府皆借給無傢可歸饑餒流民落腳,隻留此臥榻外方寸空間鄭重待客。管臨接過遲舫泡來的一杯熱茶,心生敬嘆。三人二椅,石遲夫婦佇立,他自然也不肯坐。

“打擾石先生。公主繞道特來辛州,乃是因路見延平流民,”管臨開口直言道來,“聽流民所述延平一帶村落多年荒廢,大量村民或落為山匪流寇,遂欲親訪瞭解,可有此事?”

“正是。”

回答得這般幹脆而平聲靜氣倒讓管臨一愣,“石先生悉知內情?願聞其詳?”

“大隆山一山之隔,這頭遭盤剝壓榨,食不飽居無定,那頭被殷勤相邀,誘之以分糧贈地,村民向生而選罷瞭。”

“那頭?”管臨雙眉微攢,原以為流民不過是落草為寇,“是指——賀地?”

石伯安見官方代表如同初聞般難以想象,隻是淡然一嘆,言辭並不見避諱:“是賀地,辛州百姓叛逃大炎而去瞭。”

如此輕描淡寫將大逆行為道來,管臨默看向遲舫一眼,卻見其神情同樣坦然無奇。

管臨越發相信今日來對瞭,語氣不由也一沉再問:“那辛州年年遭災一說,又是真是僞?災民大量叛逃,所謂賑災賑給瞭誰?所謂撥款修渠又修到哪裡去瞭?”

石伯安與遲舫一時沉默不語,似乎疑點癥結都已由管臨全然自問自答。

管臨回想這進辛州城來一路見聞,罪魁禍首又何勞他夫婦二人揭曉?

“十年前辛州多地的確遭過一場重澇,當時我等隨父在京並未親歷,”石伯安終於再度開口,細細從頭捋來,“州府以賑災名義,上請調糧撥款,下鼓勵辛州民間捐監救災——‘捐監’乃是當時朝廷試擬未行的一條新法,新法黨恰以辛州為例,全力鼓勵推行。捐監法卓有成效,當年辛州便憑借‘賬面上’捐來的百餘萬石監糧,自捐自賑,成功抗災,太守也因此名聲大噪,平步青雲。”

管臨點點頭,當年的辛州太守如今已升至淮西路轉運使,管臨隻知此人也是董相朋黨一枚,倒是頭回知曉有早在辛州時推新法有功的淵源。

“一年內便能在全州搜刮籌集到百萬石捐糧,接下來,管錄事,你可猜到發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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