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45)
这天十良正在教堂后院扫雪,就听见马修神父和人说话的声音,眼见话声越来越近,就见一个方脸重下巴的汉子和神父一面比划,一面从里屋出来,马修则满脸不悦,后来干脆重重摇了下头以示反对。
因为那汉子嗓门太响,十良不由转头定睛去看,这不看则已,一看立刻认出来这人不就是胡宁江吗!当年他儿子街头滋事行凶被十良制服,他还故意使坏想令十良在舞台上出丑,幸亏她拿出洪老爷子干亲的身份,这才勉强把两人的嫌隙压下来。
她立即懂得眼下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困境,便忙把头低下来装作继续扫雪。
眼见得两个男人经过她时,步伐毫无滞涩地朝院门过去,她不由松了口气。
哪知她高兴地过早,这边还没抬起头,眼角就扫到胡宁江一双套着黑棉布鞋的大脚忽然站住,连边上的神父也不由停住脚步,从两双鞋鞋尖的转向来看,他们是在朝自己这个方向来看。
就听胡宁江狐疑道:“这位扫地的师傅很眼熟。”
神父用夹生的北平话道:“金师傅是个老实人,老婆死了没地方去,我就叫他来扫地。”
一句话既表明了“他”的的身份,又把“他”可怜的身世转述一遍,好打消任何人对她的怀疑,十良猜有关“他”身世的话肯定是杨君侯转述给马修的,因为她很少和神父本人说过话。
胡宁江“哦”了一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这充满疑窦的语气上来听,他不见得相信神父的回答。
十良的心头一沉,觉得这一声“哦”使得她的处境立即陷入阴霾之中。
她的预感果然很准确,就在她几乎快要把这件事给忘记的时候,胡宁江亲自找上门来了。
他几乎是把她堵在后院门口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用一种套近乎的口吻道:“原来是杜老板啊,你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当年还没你红的谢宝芳现在都是皇军的座上客了,唱得那叫一个好,日本人特爱听,我还给少佐说呢,之前有个女武生,功夫好、人长得又俊,要是能找到她为皇军表演,那才叫过瘾呢,别说区区一个北平了,整个满洲国都数得上你!”
十良从来没有这样低靡,只好随着他的步步紧逼一个劲儿朝后直退,事到如今,她再低着头装金荣奎已经毫无意义,便抬头直视对方——他说着这话,脸上那种狞笑就愈发的扩大,面颊上的两坨肉不知是冻得还是过于激动,显现出一种红彤彤的颜色,连血丝都能看清。
她胃里一阵痉挛,血液直朝脑门上冲。
胡宁江见她不语,明白自己占了上风,笑容更加放肆,他嘻嘻道:“怎么样,杜老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见佐藤少佐,还是我带着日本兵请您过去啊?”
此刻十良的拳头已经握紧,只是她犹存的理智还告诉她,今日一旦动手,就不仅仅是把对方暴打一顿的事儿了。
那得杀人灭口。
她犹在迟疑间,忽听得一记闷响,见那胡宁江脸色一变,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了,随即就听见沉闷的一声,他直挺挺朝地上一趟,竟然不省人事。
然后她才看见杨君侯正站在他背后,手里握着一枚木棍,估计是直直的朝对方脑袋上重击,顿时将胡宁江的脑袋上敲开了花。
十良惊异地直盯着杨君侯,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的害怕和吃惊,立即展开双臂朝她过来,身上宽大的黑色袍子展开一双翅膀,把十良紧紧裹在怀里。
当他用双臂环住她那一围柔韧的腰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伪装,他的心已经被这个遥远而又亲近的人彻底攫住了。
接下来他们必须处理这具尸体,杨君侯说尸体很难彻底藏起来,但是可以想办法把胡宁江的身份遮掩,即使有人发现,也会把这厮当做无名男尸。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但是也更血腥残酷,他必须把这个汉奸肢解,尤其是割掉脑袋,分掷到不同的地方。
乱世,即使有人发现也无非当做一般的谋杀,不会有人来彻查。
杨君侯安排这些事儿时,面色平静自如,犹如说家常琐事般冷静,他不许十良动手,甚至不许她看,而是亲自来执行。
十良心里的惊恐此刻已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愉快,杀掉宿敌的兴奋、确信他仍爱自己的喜悦,促使她自告奋勇要来帮他,即使面对血肉横飞情景时她也那样镇定。
杨君侯仍然不许她动手,但是允许她帮忙,因为胡宁江的尸体太重了。
他下手又狠又准,简直像一个屠夫那样干净利索,完全没有一丝儿畏手畏脚的意思,十良在边上看着他手起刀落,想这个男人肯定是杀过人,不然就无法解释他这样的利索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