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27)
梦家冷静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可能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镇定自若,更没想到会突然发问,那男子愣一下,这才示意梦家把背后的包裹解下来。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她的脸几乎扭曲了,脸上愤然涌上潮红,一面朝后退、一面咬着嘴唇。
然后就有人用钳住她胳膊,用刀割破蓝印花布,把那只沉甸甸的紫檀盒子抢到手上,梦家像只受伤的母兽,嘶叫着扑过去要去夺回紫檀盒子,管家沈禄见状连忙颤颤巍巍走过去,把口袋里银洋悉数奉上,说:“那是我们少爷的骨灰盒子啊,你们就算要这个盒子,也晦气不是?”
紫檀盒子最终还是落回梦家怀中,她抱着这个盒子愣了许久——生活中的苦难和污秽令人感到恐怖和厌恶,她什么样的挫折都得接受,什么样的灾难都得吞咽。
大约12月中旬的时候,他们辗转来到武汉,本来他们准备休息几天把精神养足再上路,哪知梦家染上疟疾,高烧到四十度不退,打强心针也没有用,最后用了606才捡回条性命。
等她病刚好有好转,大家才知道南京沦陷,并且听到更为残酷可怕的大屠杀消息。
一家人决定立即启程坐船朝香港出发。
船票也不好买,梦家卖掉了一个大钻戒才换来几张船票,登船那天是晚上,许多有票没票的都在跳板上推挤,只听见一声巨响,跳板断裂,许多人掉进水里,轮船却已经启动前行了!
黑暗的江面上,落水人的哀声呼救、船上乘客对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应,一切都令大病初愈的梦家感到恐惧痛苦,即使多年后那种情景也会回到心头。
她想,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够到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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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接下来倒是顺风顺水,在香港取到了钱,没多少天他们就乘上汽车,朝云南境内驶去。
山路很难行,一边是深深的水涧,一边是山体,路面又是那样狭窄倾斜,汽车发动机很吵,一路吼叫着、跌跌撞撞地前行。
不过沿途也有极佳的风景,有一次梦家仗胆从山路上朝下看,但见山下的河流宛如闪光的缎带,远处的草地是淡绿色的,森林则是墨绿色。
深深浅浅的绿层次很丰富,有些根本无法形容。
这样的土地已经美丽了至少五千年,以后还会一直这样美下去。
汽车开到半山腰,她又朝视野中上部望去,天空蓝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巨大的云块飞速移动着,给人乱云飞渡的感觉。
他们很快就换上火车,沿着滇越线直朝昆明奔去。可这条路也不是好走的,滇越路上素有瘴气,很容易得传染病,沿途的水根本不能入口,只能花大价钱买矿泉水来喝。
除了赶路、吃饭、睡觉这些基本生存之道,她在途中也不想再听任何熟人对唐家或者沈家的失势说些同情的话。
尤其怕听到有人提力群的名字,因为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眼泪。
如果你身边没有真心爱你疼你的人,眼泪没有任何用,反而会消耗太多体力。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落难的时候,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别人的话都是说说而已。
除此以外,烟草和酒也是救人的良药,可惜酒太难买,她只能靠吸烟来镇住内心的惊惧和痛苦,有时候连老农民用的那种劣质烟草叶子都行,味道虽然很冲但好弄到,随便捏成卷就行了。
她实在太累太虚弱,由于担惊受怕得够了,连别人身上的一丝脆弱都无法容忍。
她甚至对力丽不客气道:“你要是除了哭没事可做,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被窝里也好,茅房也罢,总之别让大家看见。谁都一肚皮苦水,没人有耐性安慰你!”
她自己能撑下去,是因为她知道结局,知道这个国家和民族将来会很好,但除此以外,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并不能换来真金白银,也许是她太笨或者太倒霉了。
只有当她想起钞票,以及包裹里珠宝首饰,心里才能涌起一种涓细的热流。
钱是人的胆,任何时候都是,现在也一样。
等我们到重庆就好了……一切都会比现在好……
在这些日子里,她像念咒似地总是重复着这句话。
当务之急是先到重庆,然后就可以赚钱养活全家人,钱嘛,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大不了从头再来!
父亲,母亲,爱人,眼下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大家子人,一群旧员工,一批老储户,都要仰仗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一行八人,终于在1937年12月底的时候来到了重庆。
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冬日,陌生的大雾,真叫他们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