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3)
正熙帝听到这话,慢慢把茶杯放下,心中已有不豫,面上却不显出来:“表弟还小,如今各部的差使都有人顶着,等过些日子朕自会安排他。”
“哀家想着他年轻该多出去历练历练,不如让他任个两淮盐运司同知。”
正熙帝的眸色立马暗下去,前日他才在御书房同都给事中温栎提了一句两淮盐政的事,今日太后就开口给娘家人要这差使。
因此,沉吟一下说:“朕已给锦嫔说了,让她的兄弟去两淮盐运上当差。”
太后慢慢地说:“虽是如此,这圣旨未下,当有回旋的余地。”
“母亲。”正熙帝压着火气,沉声说:“景妃的父亲已是靖国公,一等爵位,荣宠无限,他们家何必连个从五品的官职也不放过。”
太后被这话一激,愣了愣,一时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正熙帝见状,又放缓了语气:“朕金口玉言,不好反悔,等过些日子,朕让他去苏州织造上当差,如何?”
太后面色悻悻,只得点头道好。
乾清宫西暖阁的软榻上。
正熙帝换了衣裳,手里握一杯酽茶,挥手屏退了众侍人,独留乾清宫总管太监张秉德在一旁问话。
张秉德敛息屏气忐忑不安地立侍旁边,苦等着正熙帝把那茶水啜饮完了,才听到轻描淡写的语气,“太后想要我把两淮盐运的差使指给景妃的弟弟。”
张秉德听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腰躬得更紧,天子家事,母子嫌隙,可不是寻常内侍能听得的。
依旧是平常语气,又接着说了一句:“怎么朕前脚说的话,做的事,后脚便叫太后知道了。”
此话一出,张秉德立时心惊肉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头已沁出一层细汗来。
正熙帝目光幽幽地说:“这乾清宫里不干净,你也不知给朕打扫打扫。”
第三章
天色渐暗,到了掌灯时分。
司设监的东厢房里,连点了六根并指宽的香烛,直照得屋内如同白昼一般。
一个三十多岁的容长脸太监歪在铺着软缎的炕上,嗒嗒地抽着旱烟,这人正是司设监掌印太监蔡诚。
云喜从碧纱橱的里间后头走出来,微躬着身说:“师傅,床铺已经收拾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蔡诚点点头,放下旱烟枪,“你去拧个手巾把子来。”
云喜走到门后头放置脸盆的地方,把雪白的毛巾对叠两下,折成个小方块,再拿热水瓶往上浇水,待湿透了一拧再伸展开,热气腾腾的,递到蔡诚手里。
蔡诚拿着擦了擦脸,觉得精神不少,又对云喜说道:“还是听会儿书,今儿个听《吕洞宾飞剑斩黄龙》吧。”
“得嘞,您听着。”云喜坐在炕沿上朗声读着,一把嗓子像是深谷清泉,琵琶拨弦,清冽动人,“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
“……大踏步向前,双手去拔剑,却便似万万斤生铁铸牢在地上,尽平生气力来拔,不动分毫。……”
正读着,忽听一道声音传来:“昏夜听书,蔡兄真是会享受,云喜这把嗓子也是好的。”
云喜往门口看去,来人穿着灰蓝色绸缎长褂,面皮白净,身体略显富态,忙说:“梁爷您吉安。”
蔡诚一脸喜气地说:“什么风把焕哥您给吹来了,快上炕坐,云喜,给你梁爷沏茶。”
云喜起身沏了壶雨前龙井,放在炕中央的案上后,立侍一旁。
梁焕先夸了句“好茶。”又说,“原本早该来的,只是这几日司礼监忙得很,也脱不开身。乾清宫里有个奴才笨手笨脚的,打破了东西,为这事御前总管张爷一连发落了好几个奴才。如今御前缺人手,让张爷忙得团团转。”
梁焕看了一眼蔡诚,心里盘算着说:“临来这儿时,张爷还找着我问哪,说前几日来乾清宫送宫毯的云喜瞧着怪伶俐的,你不是蔡诚的同乡嘛,帮咱家说和说和,让那孩子来御前当差吧。我说,云喜是伶俐人没错,不仅懂事还识文断字呢,这么好的人儿,只怕蔡爷不肯放哪。张总管就说,哎吆,咱家这儿着急用人哪,不行我去找司礼监刘琏刘掌印说项,我一听就想这事也不能麻烦刘爷呀,就应承下来了。”
这一通长篇大论说下来,蔡诚已明白了他的来意,半笑着说:“焕哥,这好话赖话进话退话都让你包圆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瞟了一眼云喜,见他听了这话,脸上也不显神态,心里倒是有了几分赞赏,便接着说:“我身边就这么一个通笔墨的人了,也被你要走了。原本那些识字的内侍都是内书堂出身,进司礼监当差,下头的衙门只能捡司礼监不要的,还没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