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2)
福禄一边跟着打哈哈:“院子里这段也是顺路。”
出了屋,福禄又是走得磨磨蹭蹭,又是朝秀珠打眼色。秀珠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出了大门,便说,“瞧着日头晒的,我先去前头柳树底下遮遮阳,你俩慢慢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去。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歇雨方脚步裹裹地从后面赶上来。
四周静寂,偶尔有一股南风刮着草叶新芽沙沙作响。秀珠忍不住打趣道:“哎吆吆,羞煞人了。”
“少胡说!”歇雨脸上泛着薄红,瞪她,“他说前些日子休沐在宫外买了胭脂,要给我,我没要。且不说我俩没个名头,叫人瞧见,只一条私相授受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
“这规矩自太祖皇帝定下来,约有七八十年了,到如今也只是个规矩。私底下,有谁在意过。”秀珠换了正经口气,压低嗓子说,“我看福禄是个有前程的,你那哥嫂是个浑懒虫,老子娘又不在了,等将来到了年纪放出去,也不一定能给你指个好婚事,如今你得多为自己打算。”
歇雨听到这话,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正是要为自己打算,才想要找个可意的,长长久久一辈子。”
秀珠也叹了口气,悄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云喜原也是个好的,可他毕竟是罪奴,若无人提携,一辈子也就是个司设监的杂役了,月俸没有几个,你若去了可就要过苦日子了。”
“我是下三旗包衣出身,从小过的便是苦日子,我只想找个待我好的。”歇雨想了想又说,“云喜家原本也是大儒世家,若不是正熙四年家里落了难,哪能轮到我呢。”
“是啊。听说三族以内男丁皆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女眷幼童入掖庭宫,一大家子一夜之间从天上落到地下,惨哪……”秀珠也忍不住唏嘘。
长长的甬道望不到头,微弱的声音从嘴里飘出来便四散无影,不留一点痕迹。
①一票儿指同一批进宫的太监。
第二章
云喜捧着织染局新织好的黄裁绒织团龙蝠炕毯往乾清宫走,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蓝色圆领无纹棉夹袍,更称得肤色如羊脂玉般白皙温润,千层底黑布靴子噔噔地踏在青石板甬道上,十五六岁的形容,远远望着颇有些弱柳扶风,清癯孤寥的意味。
才走到乾清门外,就听到一声比一声高的“打哧”声。云喜知道这是皇上御撵将行,慌忙后退几步,跪在一旁,俯身叩头。不多时只隐约看到一对着皂靴的人马打跟前走过,待那“打哧”声远去,他才起身行路。
圣驾出行卤薄仪仗自有一套制度,便是这每隔五日去给太后晨昏定省,也是乌压压一片人随侍左右,排场十足。先是一排都知监的役使太监高喊着“打哧”开路,接着是执伞扇的仪仗太监,御前佩刀侍卫分列在肩舆两旁及尾后,后面跟着执盥盆,拂尘,唾壶,香炉的随堂太监,而这抬肩舆的八个太监更是高大强壮一个模样,将包裹着明黄绸布的木杠稳稳地放在肩膀上。
肩舆上坐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着明黄色团龙纹常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正是当朝的皇帝。天子十八岁践祚,改年号为正熙,始称正熙帝。陛下当年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其中艰难凶险并不为人所知,但定然是十分有手腕的。
撵驾自乾清宫出到慈宁宫落,早有太后的贴身婢女菀姑姑候着迎驾。
太后正端坐在偏殿碧纱橱暖阁的黄花梨十字连方罗汉床上,拿茶盖子撇着茶叶沫。
正熙帝在下首躬身:“儿子恭请母亲金安。”
太后欢喜地忙把茶杯放下,让着手说:“皇上快挨着哀家来坐。近日瞧着气色差了些,可是政务繁忙?膳食用得可好?胃口如何?”
“劳烦母亲记挂,儿子近来一切安好。”
太后问的是情真意切,皇上答的是平平淡淡,这也是有原由的。本朝历来的规矩,皇子们甫一出生,便交由一众保姆奶娘谙达姑姑们侍候,非是年节也见不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又加上正熙帝统领朝纲之后,太后偏心娘家人,几次三番为其谋官赐爵,外戚当政,犯了君王大忌,故而母子之间愈发不亲厚了。
太后又与正熙帝说了些日常琐事,话头一转便扯到了她的表亲侄女景妃身上:“前儿些日子,景妃见我食欲不振,特意让她宫里的厨子琢磨出一样新鲜药膳来,难为这丫头有心了。”
“儿子日理万机,案牍劳形,不能承欢膝下,景妃如此也是替儿子尽孝了。”正熙帝手指捻着胭脂水釉薄胎瓷杯,口中依旧淡淡地说。
太后垂眸,抚着腰间的璎珞继续说:“满宫里,也就这个丫头能与哀家说说话了。前些日子她的嫡母进宫请安,说到你的表弟也已弱冠了,差使还没个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