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91)
赵大夫久久不落子,只捏着这棋子凭空观赏。须臾,他咯咯笑道:“这棋盘是霍掌官送给你的吧。”
叶锦书讶异地扫过他纯善的眉眼。
赵大夫摩挲着它圆润的弧面,触手生温,感觉奇佳,久久才恋恋不舍地落下,复而道:“他待你的心意从这些物什儿上便能看得出来,不是珍贵难得之物他怎会送与你。”
叶锦书听见这话,脑海中闪过金石牙路内宫岚岫挑选金玉的画面。
那霍子戚送他这棋盘前是否也是如此辗转各家,看花了眼才选了这样一副来的呢。
他目光如镜轻轻掠过门外大片金黄的麦浪,心生一股淡淡的欢喜来。手中的棋子被捏的温热了才想起来要落下。
“是。他待我确实不错。”
棋局上两人正式交锋起来,铜壶滴漏一点一点落下,浮标逐渐升起。
战局变得焦灼起来。赵大夫医理甚通,京州之内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这围棋讲究运筹谋略,筹划大局,着实不是他擅长领域,因而不过多久,便被叶锦书逼得节节败退,身陷困境。
叶锦书故意没有赶尽杀绝,留了些余地给他思考。趁着赵大夫冥思苦想正无力分神,叶锦书与他闲唠起来:“最近医馆生意可还好?”
赵大夫心不在焉,随口道:“还行。”
“令堂身体可还好?”
“老样子,没什么大碍。”
“宫岚岫的身体如何?”
“很好。”
赵大夫猛然惊醒,见到对面叶锦书脸上的窃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人下了套。
他恼羞成怒,刷地站了起来,指着叶锦书气急败坏地连说了好几个你,“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嘴坏啊。我再不要和你说话了。”说罢,他背上药箱像只兔子似的逃走了。
叶锦书笑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这赵大夫还真是良善,都这样了也不知道出口成脏的骂他两句解解气,还说什么再不要和他说话了,活像没长大的孩子跟人闹别扭才会说的话。
只是他转念一想,又陷入沉思,脑海中的那个猜测逐渐成型。
霍子戚散值回到昙花庵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晚已有矇昧之色。
他背着暮色那淡淡的金光朝自己踏来时,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霍子戚见他视线涣散,不知思绪飘到哪儿去了,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嘿,想什么呐,那么入神。”
叶锦书陡然回神,不自觉咽了一口玉津,颇为心虚道:没什么,只是一整日坐着,屁股都麻了。”
霍子戚朗朗一笑,托着他的腋下将他一把举起换而坐在了自己双腿上,邀功道:“明儿我给你带个坐垫来,眼下你就先将就将就吧。”
叶锦书没有拒绝。他微微低着头,轻嗅了嗅鼻尖气味,循着根源来至霍子戚颈间。
乌黑的辫子落了几绺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根根发丝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霍子戚见他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叶锦书将一股发缠绕指尖凑至他鼻尖让他轻嗅。霍子戚无奈地眉头一皱,将他移了下来,又刻意与他坐得远了些,抱歉道:“开了一天的火,火药的气味不好闻,我坐远些不叫熏着你。”
叶锦书的臀才舒适了会儿便又重新面对坚硬的板凳,一时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霍子戚拇指与食指圈着茶碗边,还没来得及喝,先问:“如何?赵大夫瞧过了,可有什么大碍?”
叶锦书摇了摇头,提手替他的茶碗中续了水,反倒问他:“只是皮外伤而已。倒是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难不成惹恼了陛下,要被革职查办了?”
霍子戚撑起下颚,颓然地晃着杯中清茶,凝神盯着一根泡软发胀的茶叶在白瓷碗中独自沉浮片刻,才徐缓倾吐:“今日是哥哥的生辰,我想他了。”
闻得此话,叶锦书也黯然伤神了些。这些年来,每逢霍濂生辰,他都会暗自为他准备诞辰贺礼,只是每一回,每一回霍濂都不愿意收下。
如今转念思量,他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怎可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仇敌为自己准备的贺礼。
罢了罢了,那枚香囊丢在何处他已经不想再去寻了,或许命中注定就是不合时宜之物。
他望着天边已经攀升高挂的明月,从门里望出去,恰好一棵茂密大树的顶端枝桠冒了出去,像是由它托着那轮明月一般在枝头盈盈轻颤,光辉如水漾漾漫散。他沉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之后数日,霍子戚为保叶锦书周全,夜夜留宿在昙花庵。一日深夜,霍子戚忙完才吹熄了蜡烛,正要上床休息,便听闻一串橐橐的脚步声从屋外沙沙传来,他猛然惊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外头的动静停在了门前,而后响起一名小厮乖觉的音调:“少爷,钱小将军命人来府中请您去万仪楼一叙。霍子戚顿生不快,这哪有三更半夜还来下贴请人去吃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