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故人归(150)
作者:来往皆过客
“秦堂主說,先皇後遇刺早産,在蒼清山生下阿娘。原本以為在秦府住瞭十二年的調養已令她大好,沒想到她接任九方軍才一年光景,情形急轉直下,曾有醫師斷言她活不過十八九歲。”
定康帝握著扶手的指節因為用力而蒼白。這些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知道胞妹先天不足,但從未看到她向外人展露過病弱,也從沒有想過她的病情會如此嚴重。
蘇祿緋繼續說道:“驅逐北夷為太祖夙願,北境赫青鐵騎和九方軍已經死傷數十萬,睿王叔正在前線苦苦支撐,阿娘她不能臨陣脫逃,也不能病倒在衆人面前,致軍心不穩。於是她請淺川堂前秦堂主隨軍,得其日夜守護,方才撐過北夷戰事。西域瞳山殺手於萬軍中刺殺阿娘,致她重傷,令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又減短瞭數年。迫不得已,為瞭能在有生之年平定西北疆域,她反其道行之招安當時瞳山掌令之子,也就是我的父親,蘇祿碩馳,後來的掌令紅魔。她花重金收買瞳山殺手為己用,請瞳山衆徒分別入北夷、玉茲諸部刺殺敵方重臣和猛將,以此加快西征的進程。所以才有瞭短短四年,滅北夷王庭、納玉茲入大乾版圖的不世之功。若不是淺川堂前堂主的時時救護,藥不離身,阿娘她早就死在征西的路上瞭。這些在前堂主的行醫日志中都有記載,那些年的施針、用藥情況,陛下可派人前去查看。也正是因為她命不久矣,所以那些所謂謀反、圖謀皇位的罪名,才會那麼可笑。”
蘇祿緋擦瞭擦眼角淚水,說話的音調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見定康帝面露哀戚,心中冷笑不止。她手按在心口上,裝作是平穩著起伏的情緒,繼續說道:“阿娘本不欲與污蔑她的人爭辯什麼,想在大限將至之前放縱自己一次,沒想到卻因此有瞭我。她的沉默忍讓沒有換來朝堂的平靜,最終得來的卻是至親至愛之人的背棄。她心灰意冷之時,是我父親提議帶她去極北之城,看一看她一直想看的刀星之象,試著過一過閑雲野鶴的日子。所以她才又撐瞭數月,直到生下我,心肺衰竭,不治而亡。陛下,於我父親,雖然他手下亡魂不計其數,但那都是為瞭大乾,絕不是什麼魔頭,瞳山與我阿娘定下過不入中原之約,瞳山不曾對大乾、對陛下做過任何悖逆之舉。”
“陛下,我們母女,虧欠父親他良多,養育之恩我更是無以為報。當初我決定歸來,也隻是想將當年污蔑阿娘的人繩之以法,效仿她對大乾、對陛下盡忠。但若因此要背棄養我、護我的父親,陛下,我做不到。”她一指門外九桃佇立的身影,“陛下,當年那柄號令十萬北境軍和九方軍的大荒扶桑劍,我已經帶來,今交歸還陛下。還請陛下明察前朝舊戚遇刺一案,還我父之清白。”
說完,她起身跪在定康帝面前,深深叩首。
定康帝強忍的淚水在她一聲一聲的“陛下”和再次叩首時滾滾落下,那句“至親至愛之人的背棄”指的不隻有涼州侯,還有他,嫻真的一母胞兄。他忽略瞭嫻真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病弱,忽略瞭每次爭辯之後她的疲憊和沉默。他也沒有想到,他們今生的最後一次相談,是在激烈的爭吵中結束的。
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太皇太後會在知道嫻真留有女兒之後,選擇默默替她留好瞭證人證物,而不是立即將她公之於衆,接回皇傢撫養。想必祖母她老人傢,也對自己失望透頂,覺得自己並不能全然愛護這位孤女吧。
定康帝心情悲戚,思緒紛亂,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他需要靜靜地將此事好好梳理一下。“你先回府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他沒有收那柄大荒扶桑劍,揮手讓蘇祿緋告退。見定康帝心思已經動搖,她沒有緊逼,俯首一禮後,退出瞭上書房。天已大亮,她深吸瞭一口氣,擡眼看瞭眼初秋澄明清澈的天,閉瞭閉因為落淚而有些酸澀的眼眸。形勢比她預想的要好一些,隻是定康帝還尚存顧慮,讓這件事的結局現下還是一個未知。
她擡步走下階梯跨過花門,接她入宮時的紅頂小轎還在原處,仍是那名叫綠安的小太監,見她出來立刻躬身迎上前去。在兩側侍監挑簾之時,他避人耳目快速將一個字條塞進瞭蘇祿緋手中,然後笑著請蘇祿緋上轎。
轎簾落下,蘇祿緋展開字條,上面隻有三個字,鴻慶閣。
蘇祿緋想起那是宮中供奉赫青祖宗牌位香火,存放所有皇室衆人畫像名冊的地方,因著先賢王將存於宗正寺的玉牒自己那頁毀去,定康帝後來命人將玉牒改存放在鴻慶閣中。而且阿娘離京前最後一次去的地方,便是去鴻慶閣為先皇和先皇後上香,順便燒瞭有關自己所有的典籍和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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