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39)

作者:刀豆


桃花长大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家庭不幸。

桃花的爸爸是教师工作,村里的人都是农民,就她爸爸是教师。人家都说,她爸爸是捧铁饭碗,吃国家饭的。但她现在,日子过得却还不如村里普通的孩子。别的孩子,有父母疼有父母爱,就算穷,但也日子过得温馨。她们一家,却只有妈妈。吃不饱穿不暖,看着像小叫花子似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渐渐看出了父母亲的关系不和,也知道了父亲对母亲的厌恶。她很心疼妈妈,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爸爸对她不坏,她觉得爸爸不是坏人。但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对妈妈那么冷酷无情。

付宜云每天饿着肚子,辛勤下地劳作。即便这样,孩子们还是吃不饱饭。

春生和狗娃每天饿得哭。

他大伯家条件好,有时家里蒸米饭,炒肉,春生和狗娃闻到,便远远地守在一旁看,巴巴地流口水。他大婶看见,便立刻关起门来,紧紧盖上锅盖,生怕家里的肉味散出去。有一天,春生刚出门,水壶忘了拿,又返回家,正看到妈妈偷偷蹲在厨房里,背着人,独自捧着碗,在吃东西。

春生跟弟弟说:“妈妈在厨房里偷吃。”兄弟两个偷偷去橱柜翻找,却什么吃的也没找着。直到有一天撞见付宜云在吃一碗绿绿的菜叶,应是什么野菜煮的,蒲公英和马齿苋,春生和狗娃一定要吃,尝了一口,味道又酸又苦。春生喝了一口,吐了出来,感觉这东西味道就像猪食。

付宜云干活时,突然晕倒在了田地里。

她是饿的,因为长时间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又吃不饱饭,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家里仅有的一点食物,她也都给了孩子,自己饿肚子。她看起来太可怜了。

那些背地里议论嘲笑她的人,又忽然变得慈悲,开始可怜起她了,并且暗地里骂她的丈夫。世上哪有这种男人,自己享福,却丢下妻儿不管不顾。他们好像忘记了当初就是他们在捏造谣言,说她与人私通。

何咏声偶尔回到村里,他跟付宜云,已经看起来完全不像夫妻了。他衣着光鲜,穿着皮鞋,戴着手表,看着很是风度翩翩。这几年舒适的生活使他呈现出一种潇洒闲适的姿态,看着容光满面,精神十足,而付宜云已经完全沦为一个农妇,穿着布鞋,还有打满补丁的衣服,长期操持家务和下地干活,使她手上长满茧子,脸也因为风吹日晒变得粗糙不少。除了名义上是夫妻,他们实际上早就分床睡觉。他每次回家,付宜云会帮他铺好床,给他换上干净的床单被褥。在学校里,何咏声有他的生活圈子。工作、打牌,有时候放假,没人陪伴,他也不回家,就自己到处去旅游。

他走得不太远,也就附近那些地区。近到平武、梓潼、盐亭等地,远到阆中、广安、宜宾,有时是跟外地的同事一起,去对方家做客,有时是自己去。他很喜欢出门,见见不同的世面。他是个穷乡僻壤长大的人,学历不高,从来没出过远门,所以他很喜欢去旅游,增长见识。每个地方都有些特产,还有些风景名胜,他对此兴致勃勃。他去过省城——成都,自然是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繁华得多,不过他感觉没什么意思。他一直想要去北京,看看首都,看看天安门还有长城。他总感觉自己活得太渺小了,太孤陋寡闻了。他在书上看到过世界,这世界如此广阔,出了乡还有县,出了县还有省,出了省有北京,这还仅仅只是中国。出了中国,还有偌大世界。他却只能待在这小小的乡村,连世界是什么样,都没有见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井底的青蛙,他拼命想跳出井口。但能看到的始终只是那一小块天空。

他想去北京。可惜一直去不了。北京太远,车票太贵,他没有钱,也没时间。出门去外地很麻烦。要住招待所,要坐火车,都要凭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出不了远门。他连火车都没坐过呢,他一直想去坐坐火车。他听说这世上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飞机,可以在天上飞。几个小时,就能从祖国的北边飞到祖国的南边,简直不敢想象。

他为自己的见识短浅而感到失落。他是一个农民。

他虽然有了个教师的工作,使他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农民,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农民。许多人一辈子都是农民,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乡村,甚至连县城都没进过。他太爷爷一辈子,连毛主席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妨碍他活到九十岁,每天乐乐呵呵。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世界是怎样的,他们觉得世界就只有村子那么大。他们终生在一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里,山顶上是鲜红的日出,山脚下是蜿蜒的河流。青山白水,群山叠嶂处,就是世界的尽头。嘉陵江就是海岸线,过得了嘉陵江,那就得是外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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