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38)
作者:刀豆
他跟付宜云没话讲,也不愿意睡一张床,回家待得也不快活,住一两天便又回学校了。付宜云一个人在家务农,辛苦抚养三个孩子。生活显而易见的困苦。
除了地里那几个工分,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家里还有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共四张嘴等着吃饭。孩子穿衣吃饭,油盐酱醋,都要花钱。她一个妇女,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家务。付宜云给这小儿子取名为狗娃。
何咏声撒手不管,家里吃饭都成了问题。大的孩子在长身体,小的孩子年纪还小,容易馋容易饿,一饿就哇哇哭。付宜云每顿只能喝稀粥。她尽量将稠一点的粥给孩子喝,自己只能喝点米汤。
桃花懂事,从来不争食,她总是主动把米面馒头,好吃的让弟弟。付宜云让她吃,桃花摇头:“妈妈,我不饿,给弟弟吃吧,弟弟还小。”付宜云舍不得呀。女儿越懂事,她看着越心疼,越可怜。家里蒸了一个馒头,付宜云掰成两半,一半给春生和狗娃分着吃,他们还小,吃不多,另一半拿给桃花。桃花不肯要,说:“给妈妈吃吧,妈妈还要干活呢。”
付宜云说:“妈不吃,你拿去吃吧。”
桃花接过来那半块馒头,又一分为二,一半给妈妈,自己只拿那一小块:“我吃这点就够了。”春生和狗娃,分吃了另一半的馒头,还没饱,眼巴巴看着姐姐,桃花怜爱地看着她两个弟弟,又将自己的馒头一点点分给他们,自己只吃了一两口。
她和她妈妈一样,好像天生就善良,就会为他人着想,没有一点儿私心。
付宜云把那四分之一的馒头放进橱柜里,准备等孩子饿了,再给孩子吃。她自己则偷偷在厨房里,喝着红薯叶子和麦麸、谷糠煮的粥。桃花要出门上学,付宜云悄悄递给她一个煮熟的红薯。
同样的父亲和母亲,同样的家庭和教养,春生和狗娃,却不像姐姐那样懂事。
春生看见妈妈给姐姐红薯,顿时不依,气得大嚷大叫,说:“妈妈给姐姐吃独食,妈妈偏心。妈妈只疼爱姐姐。”桃花羞得脸都红了,一面哄弟弟,一面把红薯给他。春生却跟他爸一样,是个倔驴脾气。桃花哄他,给他红薯,他一把就丢了,说:“我才不要你施舍呢。你不要的才给我吃,我饿死也不吃!”
他脾气还大,接着,就闹起了绝食,一副要饿死的样子。
付宜云简直无可奈何。
她本是看着桃花把吃的都分给弟弟,怕女儿太委屈。所以才偷偷给她个红薯,没想到被春生看见,就大吵大闹,甚至说她偏心。付宜云急火攻心,心想,这孩子像谁呢?这孩子一点不像她,简直和他爸爸一模一样。他讲话的语气,做派,活脱脱是何咏声的翻版。付宜云打他。
这孩子还打不得,任凭怎么打他也不服气,棍子打断了,他也不肯低头,嘴里还嚷嚷着:“你打我,我要报仇。”
付宜云简直要气昏过去。
等何咏声回到家,春生便给爸爸告状,说:“妈妈打我,她还给姐姐吃独食。”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而妈妈和姐姐是女人。女人和女人是一派,男人和男人是一派。他喜欢和父亲统一战线。不过,何咏声倒是了解妻子和女儿的秉性,并不觉得付宜云会亏待儿子,也不觉得桃花会欺负弟弟。
何咏声并不帮他,只是说:“你不犯错误就不会挨打。你姐姐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吃,你还来告她的状。”春生发现,爸爸的态度不是他预想的那样,他又很奇怪。孩子天生就是知道强弱的。他非常明白,这个家里,爸爸是具有权威的,妈妈无能不中用,整天都是受气的。姐姐也只是个女孩。他知道爸爸讨厌妈妈,便想着在爸爸面前说她坏话,给自己出口气。
然而没能成功,他才又老实规矩下来,重新去讨好妈妈和姐姐。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中断了十年的高考突然恢复。这一年,五百多万考生走进了久违的高考考场,重新追逐大学梦。
这五百多万人里面,却没有何咏声。这一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他已经参加工作多年,很久没翻过中学的书本,他只有一个小学文凭,不符合报考条件,也没办法报名。
他人到中年,也不可能再辞职去读书了。全国响起了改革开放的呼声,广播电视台、收音机里,每天都能听到相关的播报。对于底层的百姓,却听不太明白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这些词语意味着什么。国家在酝酿着一场大变革,农村里传出土地承包到户的声音。但也只是谣传,谁也不敢相信这种事。对于乡下的农民,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并未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