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童话(5)

作者:姜厌辞


“哎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谁说不是呢……”

沉默两秒,这人继续往下说:“准院长想给咱这小少爷铺路,哪想到这位少爷还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争气,当着一众领导的面犯下低级错误。”

“到底是啥低级错误,你倒是说个明白啊。”

“听说是手抖,没拿稳双极电刀,直接掉到患者腹腔里。”

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这也太蠢了。”

宴之峋看了眼手表,离下班还有不到五分钟,他将手插回口袋,大步流星地踏进科室。

脚步声不轻,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他问:“新人的工位在哪?”

科里最年轻的男医生开口:“请问你是哪位?”

“扶不起的小少爷。”

空气迅速陷入诡异的安静状态,十余秒后,有人指了指靠窗的位置,“最左边那个。”

宴之峋径直走过去,习惯性地去探办公桌上的灰,片刻绕到水槽边,拧开手龙头,将染上灰尘的手指放到水柱底下冲洗,然后又挤了些消毒液出来,反反复复几次后,才关了水龙头。

有人递来纸巾,宴之峋没接,“你哪位?”

“你好,我叫黄圣华。”这人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宴之峋听出他的声音,平静地哦了声,从公共区域抽出两张纸巾,擦干水渍后才说:“没你蠢,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连篇SCI都写不出,还得花钱找人代笔,你的脑子该不会全都用在怎么和护士打情骂俏却又不被老婆发现这事上了?”

黄圣华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

宴之峋没再搭理他,精准地找到另一位刚才一个劲地发表“听说”言论的男医生,“你要不要躺在手术台上试试,看我会不会手抖到把双极电刀丢到你腹腔里?”

-

宴之峋没立刻回住所,而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会,晚饭是在便利店解决的,吃完准备回去,路过一家老年文化礼堂,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下,看着最少有六七十岁。

拉着他东扯西扯一通,最后才自报家门称她是桐楼分院外科主任许国雄母亲。

宴之峋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她一句“长得比照片里的还要俊嘞,一看就招人喜欢”,才有了些反应。

招人喜欢?

他对这四个字表示怀疑。

从小到大,他就不是招人喜欢的那类,他总爱在大人觥筹交错时,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虚与委蛇的假面,说得直接点,他的身上不具备一点成熟稳重之人该有眼力见,不像他哥宴临樾举止妥帖,永远顶着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圆滑到没有锋芒,相反,他就是个刺猬,不管对方是软是硬,他都要往那扎上几下。

当然也存在像她这样的,只凭初印象判断他的为人,等到相处的时间一久,他们无一例外会发现他的性格烂到骨子里——即便他自己从来不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今晚的桐楼风很大,许母很快受不住了,一面又想和儿子这位新下属说会话,于是提出:“小伙子,站着不冷啊,进礼堂坐坐,跟大伙聊会天。”

宴之峋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一堆穿着花袄子的老年妇女,轻扯唇角,平静地带出一句话:“不好意思,我腿疼,暂时不想动。”

许母这会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年纪轻轻就老寒腿了?这可不得了,秋裤穿了没?这腿细的跟竹杆一样,一看就没穿。”

是真的关心,还是象征性的虚情假意,宴之峋通通不在意,只觉这人聒噪到让他头疼不已。

他从口袋拿出烟盒,敲出一根含进嘴里,嗓音略显含糊,“我要抽烟了,你要是打算在一边吸二手烟,可以继续待着。”

逐客令下得更加坦然又无情,许母自觉热脸倒贴冷屁股,不高兴了,低声呢喃了句离开。

宴之峋没打算真抽烟,等人走后,立刻把烟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手刚插回兜里,一道清瘦的身影撞进他眼底。

无遮无掩的风将她的披肩发吹得乱七八糟,半边脸都被盖住,身上穿得也很随意,不怕冷似的,只套了件白色连帽卫衣,搭配黑色牛仔长裤,没穿袜子,板鞋被她当成拖鞋趿,裸露在外的脚踝,白皙细瘦,仿佛是团没有生气的息肉。

整体散发出的气质却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潦草,存在感不容忽视。

她懒洋洋地抬起手,扯了下帽子兜在头顶,这下除了她高挺的鼻梁和惨白的皮肤,什么也看不见了。

宴之峋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忽然真的想抽烟了,又敲出一根,含上的同时听见一道女嗓:“孩子他爹是谁关你们屁事?那么爱管闲事,门口粪车路过,你们是不是还要尝尝咸淡?”

她的声线被冻到有些发颤,折损了这话的杀伤力,即便如此,听着还是格外刺耳。

宴之峋差点怀疑起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等他再度将脑袋偏转过去,湿湿冷冷的夜色里,女人双手插兜,和她落在沥青路面上的影子一同渐行渐远。

这根烟到最后也没抽,半小时后,他才回到住所。

不到八点,除了四楼的亮着光外,一片昏暗。

宴之峋摸黑打开廊角的灯,转瞬听见类似金属壁摩擦的声音。

他心脏一噔。

见鬼了?

这才几点,这地方就闹鬼?阴气到底是有多重?

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半晌摩擦声戛然而止,等他撩眼看去,滑梯入口多出一个三岁大的小孩,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他。

大概过了五秒,他听见他开口:“你是狗蛋吗?”

第3章 她

吃完晚饭,言笑出了趟门,转角的小卖部没有她想买的东西,她只能绕远路到文化礼堂旁的小超市,买了一打原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她没要塑料袋,左右手各抓起一把,胡乱塞进卫衣口袋,把口袋撑得鼓鼓的才离开,半路被人叫住:“是文秀家的闺女?怎么想着回来了?”

言笑脚步一顿,嘴角牵出一抹笑,“是你啊大婶,好久不见。”

事实上,她完全不记得对面这人是谁。

对方细细打量她好一会,视线定格在她腹部,不怀好意地一笑:“又怀上了?所以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生孩子的?这胎孩子他爹是谁?还是上回那个不?”

言笑笑容垮了下来,转瞬听见另一个人搭腔道:“这次回来,孩子他爹来了没?让我们大家伙见见啊。”

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成天操心别人的家事,这会就不怕操心太多会折寿了?

气压在心口,不吐不快,素来不会委曲求全的言笑直截了当地回敬了句脏话。

说完双手插回兜里,侧过身,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一回到家,她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用消完毒的钳子将棒棒糖剪成两部分,糖果是留给言出的,考虑到他最近还在长牙,不能吃太多甜食,那就暂定两天一颗。

没多久,言文秀拿着换洗衣物上来,见她嘴里叼着一根细棒,忍不住啰嗦了句:“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吃棒棒糖。”

言笑把塑料棒从嘴巴里抽出给言文秀看,“没糖,就一根棒。”

她不是喜欢吃棒棒糖,而是喜欢在含着棒棒糖的时候去咬那根棒子,一下又一下,直到牙齿将它融断,她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雀跃和满足感,就好像贫瘠干涸的心脏重新被倒灌上丰盈温暖的溪流。

很莫名其妙,但就是让她欲罢不能。

言文秀不太能理解她的趣味,但也没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我去趟你高叔高婶家说点事,估计最少要十来分钟,你帮忙看着点出出。”

言笑点头,下一秒就看见小家伙在门后露出半截脑袋,小短腿一蹦一跳地朝她跑来,“哭哭。”

言笑将他抱到腿上,“想不想画画?”

“想。”

言笑没找到素描本和蜡笔,“用这支笔给妈妈画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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