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32)
宾泽霖真的碰着恶运气了!楼上的先生们日来喊他的时候不听见他高声答应,得叫他时候不看见他的面孔上的笑容,大家都说:
“冰淇淋变了!冰淇淋懒了!”
这声音传到事务主任周先生的耳朵里,周先生就打发王振生叫宾泽霖到他房间里去。宾泽霖见王振生来叫他,立时感到一种不吉的预兆。
他极想表明自己的病,但是看见周先生的可怕的面孔,竟没有说出来。周先生是没有多话可说的,结果他只好走下楼来,遭了这奇冤极枉,天地也变了颜色,他的脚又颤颤巍巍起来了。回头看看那扶梯,扶梯不做声,望望天井里,天井里的太阳炫得眼睛花,在地皮上走着,地皮也似乎生了角,他知道是完了。但是这是冤枉的,然而周先生是明明有理的,他只好恨自己的病,最可恨的是王振生。
他闷坐在床沿上,望着他的小竹箱,胡琴,旧洋瓶,旧铁罐出神,家里的几亩山地,一方菜园,老三忙不了的景象就在他的面前模模糊糊地展开来……然而这些似乎都靠不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易先生。他想:周先生可以做主,易先生也可以做些主的,他就愤然立起身,走上楼梯去。
但是易先生的房门关在那里,里面没有声音。他想用手去推门,又忽然地想:这样被人家斥退的事情还有什么面孔去对别人说,何况是易先生的面前。他的手又立刻缩了回来。抬头望望天,天的颜色很深而且苦。他微微地叹一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是这样的了!
又是一个礼拜四的上午了。宾泽霖孤凄到了万分,不和一个人说话,立在三区天井里的墙脚边,自己由自己的手从泥墙上拉下一根青草来,扭来扭去的出神,眼看着石皮走道上有一堆大黑蚁把一只大蚱蜢慢慢地抬过去。
太阳是照到正中了,厨房里有一阵油气飘过来。他恍忽若有所悟,决然旋过身去,把手里的青草丢到地上去,很不平地回到夹弄里去打铺盖。
第17章 拉丁区的案子(1)
一
周先生足足用了六年的官费,这一学期的终结要回国去了。回国之后,当然要做一番有功于教育界的事业,想到这里,便先要有些预备工夫;第一,便宜了那鼻与嘴唇中间的一块肉,留起一簇蚕豆瓣大的小胡子;第二,委曲了那两条肥腿,到旧书店里去搜寻一些半旧不新的书;第三,费了几个黄昏的思索,写了许多卖弄自己满腹经纶的信;至于衣服一层,要等到了上海之后再做,因为价钱比较便宜。
到了上海,先吃了几顿中国餐,——在日本的饮食是异常清苦的——听了几天戏,又写了几封快信,然后,追在那些信的后面,乘江轮逆流而上,回S省去。
到了省城里,他的一班旧友——有嫉妒他的,有羡慕他的,有交情本来淡如清水的,有早已把他忘记而现在又想起来的……替他开了一个欢迎会。报纸上也登载了他的名字。同时N校的聘书也送到他手里来。事情是这样的顺当,周先生心中很宁贴,一面去寻觅一所住所,一面带信叫家里的妻子、儿女到省城里来,为的是既可免除两头兼顾之忧,又可以节省许多经济。
N校的校长冯先生,也是早年的留学生,素来受社会人士器重的人。这一次政府因为N校历年的学风太糟了,特地把这个重大的责任委托在他的肩头上,经过教育厅长的几次劝驾之后才肯出山的。冯校长有鉴于前任校长的徒劳无功的困难,知道非找一位精明强干的办事人不可,所以也像政府请自己一样诚笃地去请周先生。周先生也像冯校长一样几度推托,才接了聘书。
早几天,冯校长坐着包车去拜望周先生,磋商此后的计划。
N校所以不容易办的原因有多种:一层是缺少经济,用钱要少而适当;一层是学生太嚣张,非严格整顿不可;一层是教员多是外省人,也要设法联络精神;其余还有许多事情,都是难之又难的。关于这些重要问题,周先生颇费了一番精密的思虑,才想出几条妥切的办法来答复冯校长。冯校长听了,摇头赞叹。
开学了。周先生先到N校去认了一间雅洁的房间,再去拜望各个教员。他惟恐将来威令之不行,先要给人家一个深刻的印象,就装出一副严肃的神色。各个教员见了这个肥硕的躯体,端庄的容貌,都带了几分敬畏,然而又有些讨嫌他。教员拜访过了,再到各处去看房子,身边带有一本小册子,把应该增加,减少,以及修理等事全上了册子,以便随时查看。还有许多许多事情,也都查问了一遍。一个礼拜光景,一切都有了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