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33)
N校的老章程,学生本来有个自治会,这自治会的势力,足以干预学校的行政,学生的嚣张性,也就是这样养成的。周先生很知道这层道理,却不能立刻取缔它,仍让他们保留,但开头就把他们的代表召集起来开个会议。先缓缓地演说了一遍,再替办事人方面解释了一番,取公开态度,提出几个问题来全盘讨论,等许多强词夺理的学生的理由纷然发出来了之后,他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一般,逐条把来驳翻了。最后,又恐太伤了和气,将老早预备在桌面上的点心,亲自分给他们吃。再用“上课的时候是师生,平常的时候是朋友”的一句话来收了场。
这样一步一步做去,他觉得很不棘手,因而他的自信力又比初回国的时候强了几分。和他住得相近的几位同事,因此也说他办事很有力量,并且容貌,态度也不像个中国人——许多人好像知道中国人不是优良的人种,都以像外国人为荣——他听到这种私心自慰的荣誉,心中又添了几分办事的狂热。他常喜欢听见这一类的话,就常邀他们到卧房里去坐,让大家去鉴赏他那些精致的,文明的从外国带回来的东西,一方面告诉他们以出产,价钱,又使用给他们看,表示他的渊博,灵敏,有见识,而且大方。就是那搁在唇上的一瓣小胡子,也常在说笑话的时候,说这小东西很得女子的欢心的,并且引莫泊桑的“髭须”做证据;但这不过偶然说及,稍为正经的时候,就绝对不提。
他住的这地方是全校最高,最清洁的地方,是一种中西合璧的建筑,N校的人称之为洋楼。电话室也在那里,会议室也在那里,陈列室,校长室,教员膳厅都在那里,可以说是全校的中心。和周先生一起住在楼上的,还有教务主任白先生,训育主任黄先生,历史教员姜先生,体操教员蒋先生。此外还有几个重要的职员,还有几个服侍他们的工人。
N校本是城东书院的旧址,后来加以刷新,改造,才成了现在的校舍,占地极大——据外头人说,可以叫人进去了不认得出来——自南至北,准有一里路长,因此房舍繁多,学生,教员的宿舍也不能在一处,分做几区住下。教员寄宿舍除洋楼外,还有五区,三区两个地方。但这两处都不及洋楼的房舍清洁,而洋楼最足以代表全校的精神。自从新校长接任以来,周先生做了总务主任之后,便带来一片新兴的气象:地板是冲洗了,墙壁是粉刷了,玻璃是明净了,整日里可以听见许多人来往着的稳而且健的皮鞋声音,晚上,在那雪亮的电灯光下面,照见一班先生们的白的面孔,蹙着眉头朝着桌面上办公。住在楼背后的几个工人,也不时悄悄地送茶送水。
冯校长本来是研究经济的,但他的根性上带着很深的道学气,回国以来,闭门养性,又有了些佛家气,然而他的神经却终于衰弱了!因为要养病,所以不能住在校内。他那校长室里,只放着一张写字台,和几件玲珑的木器,挂几条名人字画。他按时到校后。就坐在一张藤椅子上吸着旱烟,一边把烟袋的铜头子在地板上敲着,一边默然朝着前任教育厅长写赠他的一副对联出神。假使学校里有要讨论的事件,就在这时间办理。不过有了个总务主任周先生,他在这校长室里的时间多半是静坐过去的,所以每逢刮风、落雨的天气,也就不来了。
洋楼上的先生们牺牲了许多脑力的结果,几个礼拜下来已有了莫大的成绩:上课的时候,课堂里后面几排课桌已不让它空着——从前上课时只有少数学生坐在课堂里,其余一部分立在窗子外面望,还有一部分在操场上打球——白天宿舍里也不敢有人睡中觉了,办公室里的四面墙上,也层层叠叠挂满了表册——前任校长在那里时,办公室里的职员是很清闲的——最显著的还有两件事:一件是课间操;一件是开周会。上课间操时,只要那高处的铜钟响了,学生们就像一群黑山羊似的拥到操场上去。开周会的时候,大礼堂上挂着灿烂的国旗和校旗,音乐教员奏着风琴,大家唱着歌,就像教会里面做礼拜一般。
但是周先生得意的还不在这些地方,还有两件事是他首创的:一是和理化教员李先生商量的结果修理好的一个理化实验室;一是艺术教员要求出来的陈列室。这两个地方费钱最多,都是苦心孤诣和冯校长细确筹算过几次才得成功。现在化验室的旁边已经竖了一个贮水亭,用铁管子从地下通水到化验室去供给使用,又新制了不少的贮藏药品的玻璃橱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陈列室里也有许多橱,又有许多镜框子,布置得琳琅满目。凡有参观的人来,他就把他们引到这种地方,告诉他们为了这些事花了多少钱,又藉此提起外国许多学校的情形,又说到关于学生精神方面何等重要的话。参观的人听了,一时间如看着魔术一般,又惊又喜地佩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