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49)
毕竟毕竟姜家兄妹在京中并无什么人脉,姜阁老也已告老还乡,没了官场上互相攀附的必要。
且这兄妹二人一人戴着厚重的幕离,一人眉眼霜寒,持剑赴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也没人不识趣主动上来攀谈。
蓦地,丝竹骤起,宴席伊始。
李羡鱼的心随之高高悬起,指尖轻握着袖缘,等着梦里的那对陌生夫妇过来相认。
可她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辰,等到第一首曲子都奏完,也没见想象中那对夫妇的影子。
甚至,并无一人过来攀谈。
直至第二首曲子过半的时候,才有一名青衣侍女过来。
李羡鱼抬起眼来,轻声问道:“你是替主人过来传话的吗?”
青衣侍女点头,将一碗酥酪放在李羡鱼面前的长案上,暗指了指上首胭脂席的方向,轻声道:“奴婢是奉宁懿公主的命,给姑娘送一碗酥酪过来。公主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您不必只看着眼前的那道菜色,尽可以多挑选挑选。”
李羡鱼还想着梦境里相认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侍女应声,福身退下。
李羡鱼被这一打岔,高悬的心也慢慢放下。
她想,宴席已过了这许久,若有人想来相认,应当早已过来了。
兴许是她想错了。
毕竟寒门也能出贵子,临渊也未必便一定是世家子弟。
李羡鱼这样想着,便伸手去端眼前的酥酪,想将这碗惹眼的甜品给吃掉。
只是指尖还未触及碗壁,酥酪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整碗端走。
李羡鱼一愣,侧首去看身侧的少年。
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持碗,视线落在宴席中各色世家公子上,语声格外的淡:“公主不多挑选挑选吗?”
李羡鱼羽睫轻眨,格外不解:“今日是给宁懿皇姐选驸马,便是选我的姐夫。”
她道:“哪有人会去挑选自己的姐夫的。”
为了证明这点,她略想了想,又拿他们两人来举了个例子:“例如现在,我是姜家妹妹,你是我的兄长,你会去挑选自己的妹夫吗?”
李羡鱼说着,倏然觉得新奇。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扮作旁人,像是亲身下场,在演一出皮影戏。
于是,她决定更投入一点。
还不忘带着临渊一起玩。
她伸手轻碰了碰临渊的袖缘,放软了语声唤他:“哥哥?”
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你会替自家妹妹,挑选妹夫吗?”
临渊顿住视线。
隔着幕离看不清李羡鱼面上的神情,只听见少女的语声又轻又软,尾音上扬,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意,像是一把芦花轻扫过耳畔,柔软微痒。
他握紧了手里的瓷碗,淡垂下羽睫,启唇询问:“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李羡鱼鼓起腮来,不满地纠正他:“我现在是姜家妹妹,你应该唤我妹妹才对。”
临渊仍旧是道:“公主。”
李羡鱼抿唇:“你要是不唤,我便不告诉你了。”
临渊默了默。
良久终于妥协。
“……妹妹。”
李羡鱼这才在幕离后轻轻笑起来。
她单手支颐,真的将自己代入姜家妹妹这个角色里。
她想,如果她是姜家妹妹,会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呢?
她很快得出答案,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临渊侧首看向她,握着碗壁的长指略微收紧。
而李羡鱼并未发觉,仍旧是十分入神而期许地道:“他生得好看,剑眉星目。有一匹毛皮黑得发亮的骏马,会使一手漂亮的银枪,在战场上百步穿杨,战无不胜。我们的两家是世交,说好了等我及笄那日,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来娶我……”
她说得这样认真,这样的具体,真情实感得仿佛像是怀春的少女在描述自己的意中人。
临渊剑眉紧皱,不知为何,心绪渐渐有些烦乱。握着瓷碗的长指随着愈收愈紧。
终于,‘咔啦’一声,手中的碗壁出现一道裂痕。
李羡鱼顿住语声,讶然转过脸去。
却见临渊将手中的碗盏搁下,拿帕子拭了拭指尖的甜汁。
他抬眼,看向场中的世家公子,语声格外的平静,却像是往外透着冷意:“我替公主找找。”
李羡鱼回过神来,羽睫轻扇了扇,欲言又止:“别找了,你找不到他的……”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临渊的视线骤然顿住。
继而,少年蓦地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一双狭长凤眼幽如寒潭,杀意如剑光泠泠,照人魂魄生寒。
李羡鱼的心跳快了几分,立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视线尽头,并没有什么鲜衣怒马的小将军,而是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他生得难看,獐头鼠目,神情也并不端正,手里端着酒盏,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在一旁身形窈窕的斟酒侍女腰上,笑得格外下流。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只有一只耳朵。
这份残缺令他本就丑陋的面庞又难看了几分,显得愈发奇形怪状。
李羡鱼看到是这样的人,立时便皱眉挪回视线。
她不高兴地碰了碰临渊的袖口,小声道:“我不喜欢这人。你别看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临渊敛下眼底暗色, 垂眼看她:“公主认识此人?”
李羡鱼摇头:“从未见过。”
话音落, 她回过神来,惊讶出声:“临渊, 你认识他吗?”
难道这人, 是临渊的亲族吗?
可是、可是那个人怎么看,都与临渊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呀。
临渊对此没有多言。
他的长指收紧,握住冰冷的剑鞘, 语声里透着微微的寒意:“公主不认识便好。”
李羡鱼看向他, 略想了想道:“来赴宴的都是世家子弟, 我虽不认识,但是随宴的侍女应当是有名册在手的。我可以去问问她们。”
李羡鱼说着, 正想从长案上起身,臂弯间系着的披帛却被临渊握住。
“公主不必去问。”
李羡鱼垂眸, 却见临渊并未看她。
少年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眸色格外的浓,语速却很慢, 一字一句,咬得平稳:“待宴席后,我自会弄清楚。”
那时李羡鱼并不知道,这便是野兽盯上了猎物的姿态。
她被临渊拉披帛,重新在长案后坐了下来。以为临渊是觉得这男子面熟,要去询问一二,便只是轻声叮嘱他:“那你记得早些回来。”
“戌时宵禁,宫门下钥。若是赶不上,可就麻烦了。”
临渊却没有答应她。
他道:“我要离宫几日。”
李羡鱼略微一想, 觉得也是。
毕竟认亲是一件慎重的事, 若是认错了, 难免闹出笑话来。
若是认对了——
若是认对了,是不是便要留在族中,不再回来了?
李羡鱼整理披帛的指尖轻轻蜷起,放轻了语声问他:“那,你还回来吗?”
临渊看她一眼,颔首道:“回。”
而此刻,又是一曲终了,随宴的侍女们鱼贯而来,为宾客奉上菜肴。
李羡鱼便也莞尔止住了语声,重新端庄坐好,去看宴席上的歌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宴席将散的时候。
宁懿慵然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去问身旁伺候的宫娥:“执霜,快到回宫的时候了。你瞧着,小兔子可有留意过谁?”
执霜俯身道:“奴婢瞧着,公主唯独多看了尚书左仆射家的长子薛茂几眼。”
“哦?”宁懿以手支颐,颇有兴致地抬眼往场中望去:“是什么样的人,指给本宫看看?”
执霜很快便将人指出。
彼时薛茂已喝得半醉,正咧嘴笑着,试图去摸随宴侍女的小手。
宁懿只轻扫一眼,便淡淡转过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