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48)
临渊失笑。
他以布巾拭去指尖残余的水迹,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李羡鱼点了点头,捧着罐子里的红鱼,随着他往披香殿的方向走去。
夜路迢迢,天上的明月倒映在她怀中的水罐中,投下一轮小小的月色,又在红鱼的游弋下,碎成不断晃动的亮片。
李羡鱼在这样明亮的月色下,徐徐停下步伐,轻声问身旁的少年。
“临渊,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临渊侧首看她。
他觉得现在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
毕竟离三个月的期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李羡鱼那样望着他,像是执意想知道,他便如实答道:“我的记性很好。”
李羡鱼羽睫轻闪。
她慢慢点了点头,又小声问道:“那你,还会回来找我玩吗?”
临渊顿住步伐。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四面静默下来,唯有红鱼仍然努力地在糖罐里游动。那条漂亮的鱼尾拨开涟漪,散出细微的水声。
月色皎皎,少年扭过头去,低声道:“也许。”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披香殿里的日子过得很快。
仿佛李羡鱼刚把御湖里捞起的红鱼养在水缸中, 便已到了去东宫赴宴的日子。
方用过午膳, 李羡鱼便早早开始准备。
她依着锦书里姜家妹妹的内敛怯弱的性子,给自己寻了一件格外素净的月白色绣玉兰上裳, 底下压着件湘妃紫的百水裙, 臂弯间挽藕色披帛,发上戴几支样式简单的和田玉簪子。
至于面上的妆容倒不大要紧,李羡鱼原本也没指望着依靠脂粉将自己彻底扮作另一个人。
她有更简单的方式。
一顶幕离被她戴在头顶上, 格外厚密的白纱重重垂下, 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李羡鱼站在铜镜前, 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只好挪步往前, 离近了些近。
就当她将要碰到铜镜镜面的时候,终于望见铜镜里多出一道颀长身影。
李羡鱼将幕离的垂纱掀起, 回身望去。
金雀屏风前, 少年卓然而立。
往日高束的墨发今日尽数拢在玉冠中,玄色武袍换成了墨蓝色的剑袖锦袍, 银色丝线绣成的流云纹盘亘环绕,在秋阳下漾出冰冷流光,更衬得少年腰身挺拔,轮廓冷峻,如同一柄镶有龙纹的佩剑,尊贵,锋利,透着锐利而霜寒的光。
李羡鱼握着幕离的素手顿住。
她轻轻,慢慢地往回抽了口气, 有些出神地想, 要是宴席上真有临渊的亲人, 即便是隔着几丈远,应当也能一眼认出他。
临渊亦看向她,如常唤道:“公主。”
低醇的语声拂过耳畔,消减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
李羡鱼回过神来,将幕离上的白纱重新放下。
“我们走吧。”李羡鱼侧耳听了听远处的更漏声,轻声道:“这个时辰,皇兄的长随应当已经等在宫门外了。”
临渊颔首,与她同行。
两人一同出了披香殿,一路避开宫人,行至北侧宫门前。
此刻已是未时,一辆银顶轩车早已候在宫门外不远处。
李羡鱼想挪步往前,却被金吾卫拦住。
守门的金吾卫面色冷肃,对她道:“你是何人?何事出宫?可有出宫的令牌?”
李羡鱼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却见等候在轩车旁的长随已疾步过来,对金吾卫道:“这两位是奉命出宫,有东宫的手谕在此,可不必盘查。”
他说着,立时将东宫的玉牌与手谕一并亮出。
东宫与内宫素来两制,由东宫放人,实则并不合宫中的规矩。
但如今陛下不朝,太子与摄政王监国,互相制衡的同时,却也各分一壁,成为朝野间最不可开罪的两人。
一名守门的金吾卫更无意去淌这道浑水,验明玉佩真伪后,便躬身放行。
甚至都未过问李羡鱼的身份。
李羡鱼松了口气,与临渊一同上了东宫前来迎人的轩车。
绣着白鹤的锦帘垂落,轩车碌碌往前。
李羡鱼坐在车内,将车帘挑起一线,往外望去。
“青莲街上还是这样热闹。”她有些入神地看着,不无遗憾道:“可惜这次是去皇兄那赴宴,不能下车游逛了。”
临渊坐在她对侧,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语声淡淡:“若是宴席散得早,兴许还有机会。”
李羡鱼隔着幕离望他一眼,没有回答。
她想,若是宴席上,临渊被家人带走。那这场宴席即便散得再早,也没有机会了。
毕竟,她总不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游逛。
既不安全,也没了那份心情。
李羡鱼轻垂了垂眼,将车帘放下,将外头的热闹隔绝在外。
临渊似是察觉到她心绪不高,回过眼来,隔着幕离看向她,启唇道:“若是公主不想赴宴,我们现在还可回返。”
李羡鱼轻愣了愣,旋即慢慢摇头。
她轻声:“这场宴席很重要……不能不去。”
对临渊而言,找到家人才是最要紧的事,比她想和临渊玩的愿望更为要紧。
有了家人的护持,他以后会有很好的前程,也不用总是去杀人与寻仇,做一些危险的事了。
李羡鱼这样想着,慢慢从袖袋里取出临渊送她的荷包来。
她将荷包打开,从里头拿出一物,递给临渊。
“这是我自己绣的护身符,祝你往后平安喜乐。”
临渊下意识地抬手接过。
一枚小巧的护身符躺在掌心,被做成一尾红鱼的模样,淡红色布料上用金线细细勾勒了平安两字,底下还缀了鲜亮的红色流苏作为鱼尾。
倒有几分像是他从御湖里捞起的那尾红鱼。
李羡鱼也小声解释:“这枚护身符,我便是依着那条红鱼的模样做的。”
她道:“红鱼被我养在披香殿的水缸里,而护身符被你带在身上。这样你看到护身符的时候,兴许便会想起我了。”
这样便不会很快就将她忘掉。
兴许,还会在某个晴日回来,喂一喂养在水缸里的红鱼。
临渊看向她,指尖略微收紧,一双浓黑的眸中似有探究之色。
只是一场寻常的宴席,他不知李羡鱼为何说得像是生离死别。
然思绪方起,轩车外蓦地传来一道利落的勒马声。
车辕上的长随低声:“公主,到东宫门前了。”
李羡鱼收回思绪,看向临渊。
临渊也收回思绪,垂眼将身符收入袖袋中。
两人一同步下轩车。
今日的东宫前格外热闹,轩车如龙,人流如织,无数正当年纪的锦衣公子穿行其中,互相攀谈。
李羡鱼稳了稳心绪,像是锦书上那位姜家妹妹一样,乖巧地跟在自家‘兄长’身后,往东宫殿门前行去。
有碧衣侍女迎上前来,接过递上的请柬,引李羡鱼与临渊到举行花宴的梅香园里入座。
他们来的并不算早,近处的席位近乎已被坐满,虽大多是世家子弟,却也依稀有女眷与年纪稍长者。
而姜家兄妹的家世不高,年纪也轻,席位自然便也远离主座,被分在一株偏僻的梅树下。
李羡鱼与临渊在梅树下入席,还未来得及环顾席间,便听见远处鼓乐声起。
太子李宴锦衣华服,于上首入座。
一同入席的,还有宁懿皇姐。
她坐在太子旁侧的一张胭脂席后,面前三道珍珠帘重重垂落,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看见美人神情慵懒,半坐半倚,手中似乎还把玩着一柄男子的折扇。
这样的妩媚而大胆。
底下的世家子弟们神色各异,几道交谈声隐约飘到李羡鱼的耳畔。
风流者倾慕,守旧者立眉,更有想攀龙附凤者,已想着要如何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好博得公主青眼。
心思迴异。
而相比之下,李羡鱼这里却十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