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61)
三山街一向热闹,马车躲着人流,故而来迟几刻。一进门,宁瑞臣便被簇拥起来,往二楼上去。崔竹订的雅间正对着戏台,视野敞亮,又不为楼下嘈杂所扰,台上杜丽娘正唱着游园,正是情丝袅袅,熏风阵阵的好时节,笙管鼓笛吹着打着,一片花团锦簇。
崔竹一身浅色直裰,正襟危坐着。稍稍移动,那下摆团团绣的魏紫姚红就流动起来,一把朱红璎珞悬在腰下,耳朵上挂两枚珍珠珰,小指套了一只翡翠指环。
宁瑞臣还是觉得,他不大像个太监,说是金陵哪家的少爷,他也是信的。
“宁少爷快来。”还在门外端详着,崔竹就摆了手:“是新近上演的戏了,在苏州那边风靡好一阵子,这儿才学来演。我们在北京,想听还得过一阵呢。”
“我来迟了。”宁瑞臣显出几分愧色,一进门,就叫宝儿拿出一方小盒子。
崔竹一抬眉,新鲜道:“这是宁少爷赠予在下的,还是赠予世子的?”
“自然是送给崔公公的。”宁瑞臣入了座,心道东西是送给他的,自己却是为了元君玉而来。
宝儿在边上,替他打开盒盖,是一把折扇。苏面山水,雕漆扇骨,挂一枚碧玺扇坠。
崔竹说:“这个我知道,通济门张氏庆元馆的扇子。”他接过来,握在手里轻轻抖开:“果然上佳。宁少爷真真知我心,难怪我几月前在贵宅见到少爷,恍有一见如故之感。”
他也太会抬举人了,宁瑞臣反倒手足无措起来,只好说:“看戏,看戏……”
“说到看戏……”崔竹听了一会儿下头戏台袅袅的声口,笑道,“其实,今日我还有个朋友,是个懂行的,他曾经把一出西厢看了百八十遍!所以才叫他来,想着有什么不解之处,还能问问他,宁少爷不会怪我唐突了吧?”
宁瑞臣道:“这倒不会,不过,怎么还不见他人?”
崔竹望着台下的两个戏子,此刻,柳梦梅手捻柳枝已然踱出来,那杜丽娘,也早已酣眠在春光中。
“他是俗务缠身的人,这会儿,想必还在来的路上。”
宁瑞臣是把他当做元君玉的使者来看的,因此格外信任,寥寥说了几句,便支着头,看下面的戏子唱念做打,才不到一会儿,便听那扮柳的巾生念道:“好不爱煞你哩……”
稍时,两人忸怩一番,缓缓地偎在一处,便向幕后袅袅娜娜地过去。
宁瑞只粗略的听了,没往深处想,叫了两声笑得神秘莫测的崔竹,问道:“崔公公几时回的南京,这回,要停留多久?”
崔竹瞥过来,笑意不减:“宁少爷,这戏不好看?”
宁瑞臣莫名,并不知他为何发笑,只道:“自然是好看的。”
崔竹稍稍收敛笑容,然而目光中却有些深意:“嗯——宁少爷问我的归期?我大约要在南京留上几年啦,前一阵,上面发了文书,调我来南京干事,就在守备衙门里,”他向天拱手,“替万岁爷,看管江淮一带的河道盐运。”
河道监管,好像是个四品的职位,宁瑞臣道:“那便要恭喜崔公公升迁了。”说完,又灼灼地把崔竹盯住。
崔竹托住腮,拨了一下耳边的珍珠耳珰,饶有兴味地:“宁少爷,这样看我是为何?”
他这样,像是宁瑞臣自作多情,非要往元君玉身上想了。
宁瑞臣红了脸,打个哈哈,意图把这段略过。
“对了,”崔竹欣赏似的瞧了好一阵,这才说,“临行前,世子向我透露过,大约过几天,他也要启程了,昨日我到南京,还看到那座伯府门前,有车子运来了匾额,就是要等世子回来那一天再揭呢。”
崔竹惬意地往楼下看,一折已经唱完了,帘幕悠悠向中央阖上,转场换上一首朝天紫,他抽回视线,转向宁瑞臣:“算算日子,也就七八天后吧?”
宁瑞臣故作镇定端起双手,不紧不慢地,装得像个久历世事的老拙:“原来如此。”
崔竹道:“到时,南京这些大小酒楼园子,又要热闹啦。”
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是个瘦小的小厮,看样子是崔竹的另一个客人到了。
宁瑞臣对这位客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看向崔竹,他已经站起身,迎到门前去,笑得十分招展:“呀,老兄来迟了!这戏都快唱一半了!”
从包间外,走进来一个人,神采奕奕的,有种意气风发的风姿。那人头也没抬,直笑道:“我哪想,今日崔公公来的这般早!稍时我自罚三杯如何?”说完,正卷起袖子,将崔竹的臂膀一揽,把头一扬,刚要过来,陡一看包间里坐的那个,遽然煞住脚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