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60)
宁瑞臣把到处乱钻的宝儿一把抓住,凶巴巴瞪一眼,而后拿出一块玉佩:“掌柜你看,我用此物抵押可行?今天先给我留着,明日我再来,照这个数买下来。”
一块随身多年的玉佩,被温养得十分剔透,不是勋贵人家哪供得起这样的宝贝。掌柜走南闯北,是个识货的,当下犯了嘀咕,又思及那口没遮拦的小儿方才被打断的话,猜度愈深,于是接过玉佩,道:“这样,东家今日正巧来了,我去问问我家东家——”
语毕,掌柜叫来伙计,旋踵便走。
那伙计倒是热情,前前后后端茶倒水,看见宝儿瘪嘴,又取糖丸来给他吃。宝儿立时把掌柜那张嘴脸给忘了,欢天喜地嚼着糖丸。
差不多一盏茶功夫,掌柜便行色匆匆回到店里,手上那块玉佩换了方锦盒装好,重新还给宁瑞臣。掌柜笑道:“我眼拙啦,客官竟是小店的贵客。”
宁瑞臣一愣。
掌柜继续道:“小店开张不久,东家吩咐了,第一千的客人,别管多贵重的货,这单就免了。方才查过账册,客官整好第一千位。”
普天之下,没听说过这般做生意的。宁瑞臣大为不解:“还有这等奇事?”
掌柜的眼睛在他主仆二人身上转了又转:“世上之事,比这离奇的可多了去啦。”说完,那副骨牌已经由伙计包好送上来。掌柜关怀备至:“这东西重,小店这里再出一个人,给您送去府上。”
宁瑞臣推辞道:“客气……这点子力气还是有的。”
象牙牌到底是到了手,宁瑞臣喜欢得紧,出了店门,看到几张颇为熟悉的面孔,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回到家,就把牙牌送到大哥的院子里,指挥下人给归置在高处,免得哥嫂回家,东西就受了潮。
到了晚间,还没见宁冀下衙,宁瑞臣料定今天父亲又不回家,便先吃过了,又弄了碗梅子汤,脱了繁重的外袍,中衣外面罩一件绉纱衣,熏着新进的松香,在天井的紫藤架下点灯消夏。
他半倚着躺椅,两条腿很随意地放下来,赤着脚,凑在灯下,看两眼书,又看两眼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茉莉花。
清风明月,一带天河如练,树影轻颤,摇动着阶下粼粼的月波,宁瑞臣嗅得满腔芳馨,越发入迷,聚精会神地看书时,忽然有人过来报他:“少爷,有人送名帖来了。”
“什么帖子?”宁瑞臣缩起双脚,怕被外人见到自己的无状,飞快趿了两脚鞋,同时接了那张帖,外面封了封纸,一看,正是给他的。这时候送名帖显得不大体面,至少在南京,算是个不懂规矩的。
他没有拆开看,谨慎地问:“是谁送来的?”
送来帖子的人回答:“是个穿曳撒的,挂宫里的木牌,我们……不敢不接。”
太监,宁瑞臣想了想,他可不认识什么太监。
末了,还是把那张封好的帖子拆开,和名帖一起的,还有一张戏园子的单据,附加一纸短笺,内里无外乎写的是一些客套话,什么拜访什么清谈,只有最后那张名帖把他惊住了,中正的两个字快要铺满红纸,写的是他那天在家里见到的宦官。
崔竹。
第41章
元君玉还没有动身的消息,可是崔竹先回了南京。
看着落款的“崔竹”两个字,宁瑞臣胡乱猜测,崔竹这封拜帖,也是元君玉的授意,大概是……他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暑风吹得人发热,宁瑞臣恍恍的,不由得拨了一下头发,要真是如此,那么在南京,他是头一个知道世子回程的。这算是一点偏爱?宁瑞臣把那张红彤彤的名帖捂在胸口,忽然想起崔竹送来的戏园子的凭票,展开一看,是一场《牡丹亭还魂记》。
戏园子倒也熟悉,就是上回他们出去逛的那家,在三山街后,官廊边上的,那天演的是西厢记,宁瑞臣还记得,一个娇滴滴的崔莺莺,他不由自主地把台上的和台下的比了。都说这出戏好,他后来回家狠看了几天的戏文,又找了几本闲书打发时日,终究是看腻了这些千篇一律的儿女情长,许久不再去看。
今天崔竹邀他看的这一出,是简化过的版本,全本也是个书生小姐的故事,可是这个不似寻常,别的话本千篇一律的,那一些主角儿,哪个不是俊秀爽朗,让富家千金一见倾慕了,好像天下的情来得分外容易一般,看不出什么情深爱切,倒像是提线傀儡般的奉命行事。宁瑞臣把戏园单子上的词本看了些许,这讲的什么起死回生,还魂结为燕俦莺侣的,实在是新鲜。
太监的邀,他是不太想去赴的,可想了一阵,还是答复道:“你去回信吧,就说三日后,我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