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5)
很突然的一声呵斥,极为刺耳:“狗东西没规矩,谁许你出来的。”
是常喜,但很奇怪,他没别的动静,跟来的宦官也不动作。
“老五,千万息怒。”崔飨见了人,倒没说多看几眼,反倒熟稔地和宁瑞臣招呼:“贤侄,你是在南京长的,听过曲没有?”
两个太监唱的这么一出,宁瑞臣险要忘掉自己才是豆蔻亭的东道,他道:“听过一些小调。”
大概是见到人了吧,崔飨看上去很高兴:“你常叔叔收的这可是好货,一会儿还有呢,可留着心。”说完,也不顾旁人眼光,起身几步,臃白的手扣住那把琴,漫不经心地擦着弦,灿灿的宝石戒指晃得人眼晕。
“是把好琴,标致。”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常喜叩了两下桌,口气戒备:“三哥,你这样,太不仗义了吧。”
“喜子,咱们以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崔飨施施然走回来,大指头磨着那枚宝石戒指,“哥哥喜欢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你能不知道吗?”
边上户部的人来打圆场:“哎哟,应天府漂亮的小戏子可不差这一个!明儿我做东,咱们去——”
“行啦,”崔飨叩叩桌面,包金的象牙筷震得一颤,“咱家可不去那地方。”
常喜憋着不说话,脸上半晌阴晴不定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静默里开了口:“那三哥问问,他愿意不愿意。”
算是默许了,抱琴的人却站在那里,不做声了。
“说话呀!”户部的那个官有点急了,生怕两个太监又起争执。
偏偏那人像是哑了一样,边上两个对峙着的太监也不讲话,闹得席间一下安静了,连杯盘相碰的声音也没有。最后,还是崔飨发了话:“不说,是许了、认了?”他笑吟吟地,“老五,看来你今天得忍痛割爱了。”
“三哥说什么,还不是……”常喜刚要发作,突然停了一下,是听到了什么,疑惑地一偏脸。
什么人在声如蚊蚋的讷讷着:“他不愿意。”
常喜听清了,那是宁瑞臣在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宁瑞臣已经透出迷蒙的醉意,两颊涌着红雾,胸口金锁歪斜着。可能是饮的酒浆劲太足,把他的神智都煮沸了,他热血上涌地仰着脸:“他不愿意。”
常喜和崔飨都愣了一下,各自探寻地看过来。
后面说了什么,宁瑞臣就听不清了,只知道崔飨笑得十分响亮,把他的后背拍得生疼。宁瑞臣咳嗽着,余光瞟到了元君玉那里。
独立于酒局之外的,一抹游魂一样的身影,细瘦又脆弱,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一眨也不眨。那眼神让宁瑞臣看不懂,似乎有几分不甘碾作尘的酸楚,还有点莫名的恨意。
怎么能不恨呢,宁瑞臣在半梦半醒时伤春悲秋的想,他即便有傲骨,可也是戏子啊。
第4章
宴席到了三更天才散。鸡鸣枕上的时候,元君玉离开小徒弟休息的院子,手上戒尺松松地捏着,才一转弯,听见黯淡月色下的假山后,两个尖嗓的音模糊地冒出来。
“三哥,你这事,做得不地道了。”
元君玉顿住脚步,从低垂的芭蕉叶缝隙向外看,两个常服打扮的人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说着话。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试探我?我们这样的交情!”常喜狠狠地折了边上伸开的枯枝,仿佛真的气急了。
“行了行了,消消气。”
“在北京你就这样,有什么事,不能提前说好了再来办?今晚闹得这个样子,我还要不要在南京混了?”凄凄的风里,常喜吊着眉梢,看样子是在问罪。
元君玉向后掩住了身形,又听崔飨说:“我要是提前知会你,就真的成了演戏。今晚来的都是什么人,还不一眼看穿了?”
常喜冷笑:“那依三哥说,今晚这是演戏,还是流露真心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干爹才斗倒了前头那该死鬼,宁冀的态度还不好说,你以为,他能这么简单容下我们,”崔飨音一停,风里传来的声音愈发模糊,“能这么简单……容下你?”
常喜脱口而出:“在南京十几年回不去,他算个屁。”
“老弟台!伴驾二十年的情分!万岁身边的人割了一茬又一茬,你见过他的位置动了一毫?”
“那今晚……”
“宁冀滴水不漏,今晚那个小崽子,拢共也没说几句话。说的话少了,就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分不清他的屁股往哪边坐……”
“三哥已有良策?”
一阵动静,元君玉不敢再向前,悄悄退到后面,两人的谈话没有听清。后面再传来的时候,说的已经是另一桩事。
“你留他,有什么用?”崔飨的口气像是有猜疑了,“我看他年岁也大了,不比那些十一二岁的有灵气。老五,你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