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46)
小阑干这时举了杯茶,说:“同知,吃茶呀。”
魏水拨弄一下他的手指,看出来常喜要把这两个孩子当做心腹来养了,当下就着小阑干的手喝了茶,若有所思道:“督公,不怪我多问,此人可靠否?”
闻言,常喜目光略略一暗。
当年忠义伯一案,若要追溯,可以说到先帝殡天,太子继位之际。先帝朝有大阉专权,玩弄朝政罗织冤案,忠义伯身陷囹圄,全家都被斩首,新朝之初涤清妖氛,一众冤案自然被沉冤昭雪。忠义伯虽一直有“后嗣”的传言流传市井,奈何新帝继位后,所探听到的都是些只言片语,根本不能找到其人,此事,便成了皇帝的心病。
万岁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人,被区区南京守备捡了漏,说出去,的确难以叫人信服。
魏水这样说,也恐怕不止这一层意思。
常喜慢悠悠地玩起玉团儿娇嫩的小手,有几分告诫的意味:“人吗,总得放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至于可靠,他是可靠的。我当年虽不在万岁身边,却自有知晓当年事的老人。再者,他还有开国封侯的麒麟瓦当为证。说来也该让你见一见。”常喜轻咳,忖度片刻,示意那两个戏子兄弟出去等着,而后叫一声门外的小火者,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细听,声音略略虚浮,非胆怯之人不能发出。
“来,咱们认识认识。”常喜笑吟吟的引见着,一伸手,把躲在门前小屏外的那个人给拽进来,不由分说推到魏水前头。
那人穿一身生员的襕衫,神情畏缩,竟是连抬目的勇气都无。
他哆哆嗦嗦,片语难成一句:“鄙人……免贵姓覃,杭……杭州人,是、流落异乡……啊!”这一声惊叫,是见着魏水那只浑浊狰狞的独目了。
“哎——”常喜拍拍他的肩膀,“我说殿下,今后,你便不姓覃啦!”
覃酉强笑着:“是、是。”
魏水拱手道:“这位便是……忠义伯的后人?”
覃酉魂不守舍地:“正、正是。”
“久仰大名,下官姓魏,单名一个水。”魏水哈哈一笑,很是熟稔地搭上他的背:“往后,还要借世子殿下的光了。”
覃酉微微一颤:“客气,客气。”
常喜看不下去他这摆不上台的模样,在魏水面前实在跌面子,便出言道:“好啦,现在你是今非昔比,忘了从前吧,精神些。”
覃酉抖着袖子,正要搭腔,又瞧了眼身边站的魏水,嚅嗫两下,还是没讲出口,眼光一直往魏水那处凑,魏水一和他对视,他又谨慎的收回。
“天色不早,下官便不多叨扰督公。”魏水满怀深意地打量一眼覃酉,自是没有逃过常喜的目光。“改日下官为忠义伯世子接风,到时二位千万接下下官的帖,可别推脱!”说罢,又与常喜寒暄一阵,这才离开。
临到门前,又遇上那个叫小阑干的戏子,递着眼波,吃吃地朝他一笑,娇声说了句:“同知慢走。”
“哥,怎么回事?”玉团儿悄悄附在小阑干边上,不大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小阑干睁着一双世故的眼睛,把玉团儿的嘴掩上:“且等着呢,一会儿督公指不定要叫咱们进去了。”
伺候太监这事,玉团儿到底不大习惯,扭了扭腰,别扭地说声好。过了一会儿,那会客厅里隐隐传来常喜的骂声,什么“蠢狗才”、什么“赔钱买卖”,又是爹又是娘祖宗的,骂得难听极。吵吵了一阵,那个形容委顿的书生跌跌撞撞爬出来,被宦官吼掉了魂,眉眼俱耷拉下来。
两个小戏子并排站着,没和他搭话,等他走了,玉团儿才悄悄吐舌:“这个穷酸鬼真的是开国将军的后人?”
小阑干点着他的额心:“你呀,少说话。”
覃酉前脚才走,守在月门外的常梅子后脚就进来了,见着小阑干两人还在外面,吩咐说:“你们先回去,这里我和督公要办公事。”
两个男孩垂头对视,乖乖走掉。
第32章
本来是喜事,这会儿常喜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督公,此时还留着他的命,始终是个祸患哪。”常梅子弓着腰,跟在胡乱踱步的常喜后边,“东西已到手,把他除了,督公早日高枕无忧。”
“我会不知道这个理儿?”刚把覃酉劈头盖脸臭骂一通,常喜还有余怒,“要演也演得像些,那个狗才却哪像有胆量杀人顶替的。”
常梅子讪讪地:“眼下,也只有他是和元君玉结了仇的,这狗屎运,他是不能不走了。”
砸在覃酉头上的天大的狗屎运,就是忠义伯后嗣这么一件让万岁爷牵肠挂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