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47)

作者:风为马

南京官场的掌权太监几度更迭,其中利害,常喜在到任前花了大笔银子才打听清楚。前面的守备太监死的仓促,留下一堆摸不清首尾的玩意,元君玉就是其中一个。银子到底能让鬼推磨,常喜不吝惜这个钱,上下打点过了,把前任太监那点阴私摸得清清楚楚。

忠义伯确有后代流落民间,至于万岁如何遍寻不获,乃是因为这个孩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常梅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天潢贵胄的后嗣,竟然沦为一个戏子。

说来多荒唐!

前任守备把消息封锁,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这身份派上用场,可还未等他谋篇布局好好筹划一番,便一命呜呼了。

“白让他捡的大便宜,”常喜压着眉头,很伤神的模样,“本想着元君玉不听话,就换个听话的,谁知道这个听话的是个蠢货。”他下错一步棋,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弄死,拍着大腿,狠毒地咬着牙:“干脆……借坡下驴!”

常梅子装作应声,其实心里很忐忑,覃酉是他给带回来的,出了事,怎么也要连带上他。

他一边打量常喜的脸色,一边神游天外。

都说开国的忠义伯是个英武不凡的武神,身修足有八尺余,一双猛虎也似的吊睛眼不说,还兼一对猿猴一般的长臂,舞枪弄剑,是地裂天崩,弯弓搭箭,可于中军营帐内取敌将首级。

那元君玉,常梅子是知道的,漂亮得不像话了,督公把他从江阴的戏班里带回南京,那些追捧他的文人还偷摸着写诗来骂,这么阴柔气的一个人……怎么会?

说元君玉是忠义伯后人,倒不如说他常梅子是忠义伯后人更叫人信服。

过了会儿,常喜那阵火过去了,才想起问他:“把覃酉弄来的那个人,查到没有?”

“有信了,督公真是神了,这人正是松江商会的那个二当家。”常梅子这时候才提起一点精神,把查到的那些消息一五一十给报了:“他回了松江,突然找人打听起元君玉的往事,他们商会都是天南海北走货的,门路也广,找到了覃酉,就给了他路费,又透露了那元君玉的现况,他便找上了门。”

松江商会和一个戏子,风牛马不相及,“他们……”常喜皱起眉,思忖着,“有过节?还是说……谢晏他早就知道?”

常梅子也难住了:“这没听说,不过,他们中间倒是有一个宁家的小子,也不知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常喜捏住他那只白玉指环,不住地转圈。

常梅子小心翼翼地呈报:“谢晏老家在徽州,是个大户,以前,像是和宁冀有些来往,后来南京有变,关系就淡了。”

“难怪能把商会做大,”常喜嘲讽地笑,“他们谢家,还真会见风使舵啊!”

这就耐人寻味起来了,常喜舍不下商会这块肥肉,可也不敢冒这个风险。思忖再三,他想到方才对魏水说的那些话。

人放在眼皮底下,那才叫安心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常喜当下就下了决断:“去,城南那几家商铺和银号,你替我走一走。”

申时不到,院子里掌起灯。

正是晚饭时候,守备太监家里开灶做饭。常喜家的厨房是南京有名的,扬州苏州的厨子齐聚一堂,一顿饭,是平民家里八辈子都吃不到的珍馐。

覃酉端坐在小圆桌前面,吃着下人剥好的橘子瓣,悄悄望一眼窗格外,又偷偷收回眼。

前几日那常梅子又找上门,不由分说把他押到守备太监面前,强行将他梳洗一番,接着呼剌剌一群人冒出来,大声唤他作“世子爷”。

自这天起,他便阔绰了,衣食和起居都有常喜出钱给他置办。经过一番整理,覃酉确实是有了几分阳世人的模样,可也全然失去了自由,中午还穿那一套穷酸的书生襕衫,过了午,就被勒令着换上暗花云缎的外袍,露出提花的白绢领,外面还得罩一层水纹纱。

吃饭,也是好东西,炙鸭、水煠肉、水八仙,饭后放一碟马蹄糕并杏露清口,大宦官家里一张盘子都是他平时半年的饭钱,覃酉一下子花了眼睛,那些让他一头雾水的困惑哪还有工夫琢磨,全想着当个权贵是如何如何,满眼金玉琳琅,充耳丝竹鼓吹,从前受过的穷日子,再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只有一点,可能是那回被书稿风波闹的,他的背挺不大直,卑微地弯曲着,见了那些小火者,听人一声声喊“世子殿下”,渐渐地生出几分恼怒来。

入夜时候,又有尖细嗓子的公公来请他出去,这一回是个脸生的,覃酉当是那些没品级的火者,出去才看清了,这是个带刀的番子,很威武的模样,衬得他愈发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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