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

作者:风为马

长随胡乱点着头,“那些人在豆蔻亭里开席,又是叫戏子又是玩……唱一天了,没够!结果半途衙门里出了事,老爷只能离席……”他慢慢停下来,脸皱着,“吩咐的是请大爷过去主持,谁知……眼下那帮人还闹着呢!”

宁瑞臣皱起眉毛。

豆蔻亭是他母亲出阁前的旧居,四面玲珑的小园林,这时节正开腊梅,可寻常都不让进人的。宁瑞臣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左不过是宫里的人拿天颜来压了,父亲再怎么耿直,到底是臣子,想到这,他对太监的厌恶又深一分。

长随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通,还是没个主心骨,六神无主地抱着脑袋,“大爷也不在,这可怎么好!”

宁瑞臣也无法,只好道:“你莫急,赴宴的到底都是官,规矩总还是有的,豆蔻亭那边你领我去看看。”

豆蔻亭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此时夜气骤降,檐角一轮白月,隔岸的长街挑满灯笼,嘈嘈的人声从那侧浮跃而来,反倒更添静谧。

回廊前枯枝斜出,藤萝蜿蜒,再往里进,幽幽的琵琶弦响,赫然就是那群权贵饮酒作乐的场子。

宁瑞臣还在门外,才略略看清里头坐的都是什么人,那酒局里的人便发现他了。

“贤侄来了!”常喜吆喝一声,十足匪气,脱下那身曳撒,说他是镇守南京的大宦官怕都没人信。他真是醉狠了,两颊烧着红色,拍起桌子:“你老爹哪儿去了,叫叔叔们好等哇!”

这一嗓子出来,琵琶声随之停掉,宁瑞臣没有端详打量的功夫了,被众人炯炯的目光拱卫着,一步一步走到酒桌边上来。

“常叔叔,我父亲公务压身,所以把我叫来,替他招待各位叔叔。”

立刻有人拍着桌:“咱们这在座的,哪个不是公务压身,独他……”还没说完,一边的人就抬了手,那人立刻闭上嘴。

常喜一笑,倚着酒桌:“许久不见贤侄了,过来座,咱们叙叙旧。你看这位——”他举手一指,指向一个斗牛服的太监:“这是宫里来的,叔都要叫一声三哥!”

宫里来办贡的太监名叫崔飨,鬓发微白,皱纹却没几根,太监都这样,与旁人比不出年纪。常喜就是要难为宁瑞臣,端看他怎么叫出口这称谓。

酒席上的人不清楚宁瑞臣,但都清楚他爹宁冀,那是个铁面将军,给多少人落了不痛快,这时候他们全等着看笑话。

哪知宁瑞臣不叫叔叔,也不叫伯伯,直直一拜,温吞叫了声:“老先生。”

这声尊称,分量十足了,崔飨和常喜都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俱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笑开,崔飨一咧嘴,大度的样子:“行啦,什么老先生,是崔伯伯!”

“三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咱们南京锦衣卫宁指挥的儿子!瞧瞧,就是有福相!今次大伙兴许头回见,都来认识认识!”常喜睁着醉眼,拊掌道:“来来,贤侄快入座!”

宁冀走前,坐的是朝西的主位,这会儿空着,宁瑞臣瞧也不瞧,来路上都吩咐好了,他往外一瞥,守在外面的长随就搬来一张新的软椅,架在最末。

“怎么各位叔叔只喝些闷酒?”宁瑞臣笑了笑,没去细看常喜莫测的神情,“我听说常叔叔的家班在这里,怎么想都是一等一的班子,叔叔可不要藏着,让侄儿开开眼界。”

“贤侄洒脱。”常喜喷着酒气,歪斜着身体上下一端详:“你和你爹,真是不一样。”

那崔飨把面一扬,道:“你爹不喜欢,叔叔伯伯也不好逆着他的心意,都让他们去凉快了。”

别的人不知道,不过常喜这一枝的太监最讲排场,宁瑞臣见过听过,晓得这又是怪罪:“这不就叫侄儿来了,这场崔伯伯是客,侄儿虽蒙昧,但也明白哪有让客扫兴而归的道理。”

常喜这才正眼看了他,有半晌了,一挥手,那后面的人影就绰绰地动起来。

琵琶弦颤开,常喜的人重新登上水榭来,黑发髻,轻纱衣,像凭空席卷来一团软飘飘的云雾。乐师吹拉着乐,宁瑞臣在席间扫眼过去,一径的美人,那都是芙蓉水仙成的精,妆着粉墨,却没几个出来唱的,都折了颈偎在权贵的怀里侑酒。

宁瑞臣的心沉下去。

这哪是家乐班,分明是个姓常的娼门。

第3章

人喝大了,借着那点酒劲,什么污糟事都干得出来。

酒席上有珍馐,还有美人,当然是要做点什么的。宁瑞臣常年礼佛,看不下这些,借口方便,起身就往外躲。

没人拦住他,他到这里,那就是宁冀有眼色,他不到这里,那就是宁冀胆大包天和京城叫板。在南京,任你怎么煊赫,可是到了京城来使面前,南京的土皇帝也得当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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