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
“嗳,现在哪里能免俗呢……”宝儿那袍角擦干净水,这下冷意上来了,搓着手:“少爷何时喂完鱼,咱们进僧寮烤烤火去。”
“你怕冷,就先进去。”
宝儿摇头:“那不成,我不在,有人要趁机欺负少爷的。”
“谁敢在这里放肆。”宁瑞臣拂去手心残渣,看着鱼群逐渐散去。灰蒙蒙的天,突然响起绵长的撞钟声,漆黑鸟群冲天飞起,钟声响过三下便停,这是告诉寺里的香客居士,早上的斋饭备好了。
宁瑞臣拢起袖口,两颊被风吹得苍白,正要说话,斜刺里突然扬起高昂的一声:“贤侄!”
宝儿吓了一跳,瞪着眼往那处望。
很快,这孩子反应过来,尖利的嗓音,是个太监。寺庙里少见的浓艳衣裳,煊赫地一闪,宝儿一下子立住了,低着头往宁瑞臣边上凑。
“常督公。”宁瑞臣挂了笑,走几步近前去。
不知何时聚起来的十几个青白衣裳的小太监,中间站了一个火红曳撒的宦官。他脸上红润,下巴微圆,大约而立的模样,却睁一双显幼态的杏眼,通身往那一站,有种富贵逼人的气势,这就是南京守备内官常喜了。外面说他为人跋扈,最喜铺张,这也正常,太监哪有不跋扈的。
“见外了,我与你父亲是老相识。”常喜拖着调,亲昵地递来手炉。
宁瑞臣微微欠腰:“多谢常公。”
这还是见外,但也比“督公”听着亲近,常喜摆摆手,道:“贤侄也是来供养的?方才放斋的钟响了,咱们一道过去用过。”
旁边的小太监都听着音儿,预备着给人开路。没成想,宁瑞臣攥着手炉,塞给了边上的宝儿:“本该领受常公爱惜,可家里实在催得急,今晨拜过佛,就该回家了。”
不太圆滑的回绝,周围的小太监动也不动,但都察觉到常喜的不悦了。
谁也没先出声,凌冽的风里,宝儿已经忍不住冷得发起抖来。
“可惜了。”常喜面色无甚变化,那红润的嘴还是翘着,只盯着宝儿道:“你父亲顽固,回去劝劝他,不是这样,何至于迟迟回不了北京。”
作者有话说:
洁。
地名有真有假,写对了算我做过功课,写错了就忘掉图个开心。
第2章
宁瑞臣小心翼翼捏着块净布,锦缎的,暗纹流动。
他手底下是一尊菩萨像,屋里不大亮,看不出质地,只是雕琢的刀法看起来十分名贵。这边擦完了,又踮着脚在神龛上摸索一阵,蹭着供盘把菩萨像摆正,随后慢慢伏低了跪拜下去。
宝儿在外面敲过三下门,宁瑞臣才匆匆从蒲团上起身,对着菩萨像又躬身拜了拜,方才出去。每日供奉,他是不让家里侍候的人插手的,宝儿在外头不吱声,主仆两个走出庭院,才开了口。
“老爷赴宴去了,说是北京的来办贡,应天有头有脸的人全都得给他面子。”宝儿如实转述,但并不明白办贡的意思,不大恭敬,撇着嘴:“衙门里没一个人,这下,乱了套了。”
“休要浑说,那是给万岁寿诞采办贡品的太监。”回廊外刺来一道声音,紧跟着闪出行色匆匆的一个身影,颇有些威严,宝儿一僵,又见那人招手:“宝儿过来,有事要对你说。”
宁瑞臣惊喜道:“大哥。”那人才微微颔首,不依不饶地:“宝儿。”
宝儿在宁瑞臣边上等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叫了声“大爷”,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去。
“我今日要赶到苏州去,”宁玉铨顿了下,向前扫一眼,“你跟着少爷的时间最长,他自小就病弱,你须得照看好了,吃穿住行,切不可马虎。否则……叫老爷扒了你的皮。”
宁玉铨当了半个家,讲话是有分量的,宝儿这下被唬着,定定地愣住,泫然欲泣。
宁瑞臣担忧道:“又要出远门,爹知道吗?”
“爹在衙门脚不沾地,可没工夫搭理我。工部的事,向来都是这样,我早去早回。”大哥把宝儿吓哭,只好托着宝儿胁下转了几圈权当安慰,见宁瑞臣放心不下的模样,又说:“大哥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宫里来人,咱们不要给爹惹乱子。”
说起这个,宁瑞臣倒心虚了:“大哥还信我不过么,再说,爹在应天十几年了,能出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跟随父亲去赴宴的长随风风火火闯进门的时候,宁瑞臣就隐隐知道今晚该出事了。
“大爷……少爷,大爷哪去了!”那长随一头汗,冬天里面红耳赤的。
宁玉铨走了两个时辰了,现在哪还寻得回。那长随一听,脸又白了几分:“我的天老爷!出大事了!”
宁瑞臣心口一慌:“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