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76)
大殿建于开阔平地正中,碧瓦朱檐,桂殿兰宫,四周毫无遮挡,殿门当中的高挂天青作底、描金所书的殿名,上书“长秋宫”三字。我远远停步于离大殿最近的一处树丛,蹲身匿于其中,再于周身施加障目之诀,跃至大殿瓦梁之上,我抬头确定方位,基本确定了这长秋宫所在,便是封魂阵所绘图腾标注的位置,敛住足音和气息,我找到一处琉璃天窗,便小心伏着观察。
殿宇分为前后二进,期间以一小厅相隔,而我面前的琉璃天窗,正位于小厅主梁之上。透过天窗,小厅内的状况一览无余,求见的众人并不入内殿,只在小厅通过仆役传话与内殿之人沟通。我屏声息气运作灵犀,只听了片刻就楞在当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我知此处极可能是关押霜晨之所在,也知看守此处的人修为颇高,却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竟听到了这个万分熟悉,生死难忘的声音,我能确认这个声音属于千山下带走霜晨的黑衣人,同时并不意外地,它也正属于这些求见之人所尊称的----“国师”。
入殿之人众多,只能依次上奏。我于梁上静静聆听,等待那个带着食盒的修士。求见之人多数携赤红卷轴汇报战况,少数持玄色卷轴请示城中布防。未免被人看见,我避开天窗,只倾耳细听:听到战事之初,蓬莱队伍稍占上风;听到蓬莱国早失人心,损兵折将之下,多有面缚归命,拱手投降;听到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终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更听到殿内之人先沉默寡言,继之暴跳如雷,似将屋内陈设尽数推倒;我唇角微张,心中大石落下,心想,无论我和霜晨能有怎样的结局,澜沧的未来总算有了希望。
此时,提着食篮的小厮终于在屏门外通报,声音透过琉璃天窗传来:“国师,血灵的餐食备好了”。他声音有些微颤,但仅是短短的一句话,便让我刚刚安定的心被巨大的悲怆撕裂,温热的晶莹无法抑制的充盈了眼眶。
“血灵”
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她在痛苦中沉沦了两百年,延口残喘才走到今天,如今却作为阵眼的必须和器灵的饲主活着,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殿外之人久久没得到回应,他不敢抬头,只是伏着身躯跪拜在屏门之外,屋内传来踱步的声音,半晌,足音停下,才有吩咐自内殿传来:“你去送”。
“是”,那小厮颤着声应下,随即进了殿内。
第二十八章
一阵低沉的轮轴转动和石块摩擦的声音传来,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同样的声响重新出现。送餐食的小厮退出殿内,我不露身形,静待屋梁之上,不知不觉竟过了几个时辰。无论军情如何紧急,国师与众人交流都隔着小厅,他从未露面,更别提离开内殿。
我知此时单枪匹马进去根本无法全身而退,更别提还要带走霜晨,但里面那个喜怒无常,乖张狠厉的人让我担心继续等待会错过营救的最佳时机,左也不好,右也不是,正当愁眉不展时,耳畔喧嚣渐起,院墙外传来了兵器碰撞的锵锵之声。我抬起头,见多名黑袍修士自各处朝长秋宫奔来,多数神色慌张,步履焦急。我们的队伍终于攻入内廷之中,而蓬莱且战且降,已是彻底土崩瓦解。
国师传令遣散了门外所有人,殿内变得格外安静,只能听到他急促凌乱的呼吸声。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心想着,正起身准备从屋梁上进入房内,却听到茶碗落地的脆响和桌椅散架的闷音,接着是轮轴转动的声音,一阵刺耳金属摩擦声音夹杂着镣铐互相碰撞的叮当声后,空旷广阔的空间他熟悉的声音响起:“血灵,跟我走。”
一时间,耳畔那些嘈杂喧嚣都远离了去,我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我匍匐着向天窗羽绒,五感汇聚,只在小厅连通内殿的那扇门。
本该被期待的两百年后的重逢,仅距咫尺,却是天涯。
霜晨被紧捏镣铐半拖着穿过小厅,她气息奄奄,神魂落拓,凄清的脸庞上毫无血气,唯有眼神,仍如我记忆中那般坚定桀骜,宁折不摧。她没有发现我,国师也是。赤脉穿瞳,眼狭微吊,面具都掩不住他傲睨得志的神色,直到此刻,还是如斯惨礉少恩,高高在上,周身盈满累累恶意,让人不自觉就想退避三舍。
二人从前殿飞掠朝北部高地去,我紧随其后飞身跟上,战事已是最后时刻,蓬莱如强弩之末,仅余国师亲卫仍在最后一道防御前奋战,刀剑碰撞,金石交激,振聋发聩的灵气啸叫声铺天盖地,将天幕都遮得七七八八。二人于激战正酣的祭台上空落下,只见国师吟诀施法,驱动灵流,天地之气渐渐汇集于其手,霜晨虚弱的神魂终无力抵抗小乘巅峰的威压,被灵流冲撞以致沉沉睡去。交兵的众人纷纷驻足,于是凝汇的灵流于苍穹间分崩离析,再如飞花般散落,一时间,祭坛上传来阵阵空灵低鸣,是灵流被山风追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