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困得要命,却不敢闭上双眼。
——因为每次闭上,都会被「明天」这个概念吓得醒过来。
明天,什么是明天?
孤零零的明天,孤家寡人的明天,妈妈已经不复存在的明天。余思归每天睁开眼都要面对一个孤独的世界。短暂又甜蜜的睡眠之后,是漫长的、要拖着伤痕生活的日复一日,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思归望着虚空的一点,嗅着枕上残留的妈妈气味。
归归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却怎么都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妈妈曾经的模样,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爬山虎簌簌迎着秋风,淋着四更夜雨。
归归别无他法,只好抱着被子爬起身,去沙发上打地铺。
雨声绵长,客厅已被打扫过,地板光滑,黑咕隆咚的。
女孩子光脚踩着木地板,有种晚夏的凉。
她抱着被子往沙发上一趴,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睡相别太糟糕,又嘀咕明儿早晨大少爷起床比我早的话不会嘲笑我吧……转念一想,说不定今晚自己根本睡不着,月亮不睡我不睡,还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
女孩子想着想着,在沙发上蜷成了一团。
余思归只觉这房子非常空旷。
或许当时留盛少爷的宿并不是单纯下雨的缘故,而是因为潜意识里害怕。
——害怕独处。如果今天他没来校门口接人,或者他真的去睡那个小破招待所了,思归今晚恐怕会因为孤独而不敢关灯,夜难成眠,甚至有可能自己都跑出去睡外边儿。
归老师难受地抱着靠垫,把枕头朝远处一扔。
正是那一刹那,余思归突然看见了楼梯上的身影。
“……?”
盛少爷好像是一直坐在楼梯上,无声无息地发着呆,在沙发上躺着的的思归瞬间吓得眼睛都圆了,惊慌地拽着被子,喊他:
“盛淅?”
你怎么都没睡觉,还在外面的?
盛淅抬眼看她片刻,疲惫道:“嗯。”
“我其实猜到了。”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动摇。
归归光吓都吓傻了,愣愣地问:“猜到什么……呀?”
他这次沉默了挺长时间,似乎在思索如何回应,开口:
“没什么。”
盛淅嗓音沙哑干涩,说完摸着黑,在搂着抱枕的思归身边坐了下来。
思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开口:“我……”
“我只是在睡不着,外面坐了会儿。”盛淅声音很淡,“你怕的话,我就在这跟你聊天吧。”
他说完,在落雨的夜里,于归归指尖轻轻点了点,像在戳一枝初春的含羞草。
“……”
别碰我,我没允许你碰我。
余思归忽然被他搞得想哭,难过地移开了眼睛,不肯再与他对视。
“我陪你?”
盛少爷在黑夜里征求她的同意。
归归不肯回答。
而盛淅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女孩子极力压抑、不肯被任何人听见,却再也藏不住的抽泣。
“我陪你。”少爷顿了一顿,说:“就在这陪你聊天,聊到你睡着为止。”
“……”
“——可以吗?”他问。
他是在征求意见。
归归终于拗不过他,难过地点头。
于是盛淅靠在了沙发一侧。
有个活人在一边坐着感觉也不错,余思归忽然觉得没有那么恐惧黑夜,把眼泪擦在沙发垫上,闭上眼睛。
少爷看着她,喘息声痛苦沉闷,犹如冬夜医院走廊的风。
-
窗外雨打残荷,夜阑吹雨。
不知夜里几点,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到余思归在沙发上睡了,而且睡得很熟,脑袋轻轻贴在他的肩上。
那是个毫无防备的模样。
盛淅摸摸思归的额头,然后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儿,把女孩子放回抱枕上头,又独自回去靠在了沙发一角。
被子仍在盛淅睡觉的房间,但他没去抱,只是拿了条薄毯,盖在腿上,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思归难得的好眠。
姑娘家头发乱糟糟的,手搭在垫子一角,被子蓬松宽大,把她整个人都包在了里面。
这不是她以前的睡姿。
但余思归似乎不太怕他。
大约是近三年的时间,盛少爷从没和她说过一句重话的缘故;而他俩这样长久柔和的相处,也令思归熟悉了盛少爷的气息。
“……对不起。”他说。
余思归睡得十分沉,没听见,甚至朝盛淅的方向靠了靠。
女孩子的眼睫仍润润的,面颊粘着几缕发丝,她灵魂最深处湿润的难过总不肯轻易消失,鼻尖仍挂着圆润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