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64)
令年虽然心里打鼓,嘴却很硬:“大不了打我一顿,反正妈知道,我从小就不省心。”
她闭了一会眼睛,却毫无睡意,扭过头,见慎年靠在榻边发呆,头发乱了,衣领也松了,脸色不大好看。她往里挪了挪,把自己挤到角落去。慎年先说不必了,最后架不住困意袭来,便合衣在榻边半躺下来。台灯揿灭了,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隔了一会,慎年突然坐起来,摸黑把外头的衣服解下来,盖在令年肩头。
令年把额头往他肩膀上一抵,便没有动静了。榻上太挤了,一翻身就能滚下去。慎年的手在她肩头停了一会,挪到她后腰,似乎觉得不妥,又热热地贴在她的肩头。
天微亮时,慎年先醒了,他走去签押房,刚拉开窗帘,玻璃发出清脆的裂响,慎年偏了一下脸,额头上被飞溅的玻璃渣划出一道微微的血痕。
令年在梦中惊醒,宝菊也来了,茫然地站在签押房门口,他昨夜用案板当床,也在总号里对付了一夜。
“你们别过来。”慎年对身后挥了挥手,借着窗帘遮掩身形,把窗子重新合上,别了插销。用手指揩了一下额头,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一会,宝菊电话打到巡捕房,巡捕房派了警卫来,去街上四处搜捕作乱的革命党和学生。
令年正在替慎年擦额头的血痕,外头一阵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令年以为是于太太,先缩了一下脖子。慎年把她的手拉下来,站起身。
被宝菊领进来的人赫然是童秀生。他今天精神抖擞,穿了制服,肩头金色的纽扣闪闪发亮。把帽子拿在手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慎年和令年身上来回一转,童秀生笑道:“二公子,三小姐,咱们有几年不见啦?”
第23章
令年已经不记得童秀生的长相了,可他肩头和皮带上的金纽扣提醒了她。当时他只是个普通巡捕,纽扣还是黄铜的,人也没有这样富态。她登时涨红了面,把脸扭到一边。
这对兄妹黎明时衣衫不整地在签押房,童秀生只当没看见,踩着长靴到了窗边,扯起帘子瞧了瞧,装模作样地勘察现场。
慎年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劳烦督查。”
童秀生很殷勤,坚持说:“二公子和三小姐的安全,当然是大事。”勘察过了,童秀生叫随行的巡捕都散了,对慎年抬手,笑道:“两位,我送你们回府上。”不顾慎年婉言谢绝,自己先领头走出签押房,紧了紧皮带,一扭头瞧见宝菊这多余的,乐了,说:“你自己走回去吧。”
慎年二人只好跟着他上了于家的汽车。童秀生很识相,自己抢先去司机旁边坐了,请慎年二人坐在后排。他是个爱说笑的人,又长着一张慈眉善目、很具迷惑性的脸,途中,一对精明的小眼睛不时在后视镜里和令年对个正着,最后他索性扭过头来,粗短的手指往自己鼻子上一指,笑道:“三小姐,你看童某像吃人的老虎吗?”
令年承他救命之恩,但总觉得这人居心叵测,说不上来的讨嫌。她微笑道:“我看童督查像降龙伏虎的大罗汉。”
“巧了,”童秀生仰脸笑起来,很高兴地,“我当初在堂里拈香结拜时,拜的就是弥勒佛。”
市井文章整天宣扬童秀生的离奇经历,令年胆子渐渐大了,便问道:“原来督查也是江湖人?”
“当然啰,”童秀生很健谈,“差人不进帮,饭碗端不长。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我又没有家财万贯的爹娘,只好干些没本钱的买卖。”他脸朝着令年,眼风都在慎年身上,“我不光做差人,混帮派,也做正经生意呢,采石头咧,种桑园咧,只是利都薄得很。”
令年觉得他说话奇怪,还没问出口,慎年将话头截断了,“正经生意,当然没有一本万利的。”
“二公子是明白人。”童秀生暧昧地一笑,不再逗引令年说话,转而对慎年拱了拱手,“我还要好好跟二公子讨教讨教生意经呢。”
没走一段,童秀生揉揉肚子,又说饿了。天逐渐亮了,街上巡捕比路人还多,把卖早点的摊子都翻了,闹得鸡飞狗跳的。童秀生指路,叫司机把汽车开进棋盘街窄窄一道巷子,到了一户人家外,门上挂着一个铜牌,写着杜杏香这个名字,令年便明白了,这里是一间妓馆。
童秀生倒很坦然,说是朋友家,“只是来讨顿早饭吃,他家的卤鸭和糖藕都是一绝,三小姐不用怕,请进请进。”一个系黑裙子的姨娘领着龟奴已经迎了上来,又叫老爷,又来接他的帽子,分明是童秀生的外宅。
慎年不想进去,问童秀生:“督查今天来,不是只为了查案和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