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65)
童秀生哈哈一笑,“边吃边说。”他知道令年这样一位闺阁小姐进妓馆,一定有些难为情,便劝她:“三小姐要不要进去重新梳妆一下,免得回家吓着你们老太太?都是我自己的底下人,不会乱说话的。”
令年其实有些好奇,略微推脱了一下,便跟着童秀生往里面走了,回头一看,慎年也跟了上来,脸上悻悻的,令年对他吐了下舌头,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原来这妓馆也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是一座二进的小院落,白墙黑瓦,有两个小丫头抱了绫被出来晒,扫帚打得噗噗的。
姓杜的妓|女被童秀生叫了出来。她抄一口苏白,年纪不到三十,脸抹得白白的,梳着油黑的把子头,穿着水红洋纱的衫裤,拜见过慎年后,一双妙目在令年脸上扫来扫去。童秀生对苏州姨娘吩咐道:“把你们的卤鸭和糖藕拣一些给客人尝尝,再熬一碗粥给小姐,要干净一点。”他是很有分寸的,绝口不在这些人面前透露慎年姓于,然后转过身对令年道:“三小姐要不要去里面歇一会?就隔着一道帘子,不怕吧?”
童秀生是真有话要说,慎年对令年点了点头,杜氏便扯了一下令年的袖子,替她打起绣帘,“请进。”
令年踏入室内,迎面就是一阵香风,既有花香、脂粉香、还有佛香,原来杜氏在寝房里也布了供案,佛龛正对面是一张红木床,并头摆着两个鸳鸯戏水的枕头,大红提花的洋纱被褥,绿府绸床单,帐顶是各色垂璎,床边的小案几上摆着银水烟枪,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令年被她催促着,坐在床边,恰好和佛龛里的白瓷菩萨望个对眼,心里难免冒出来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他们就喜欢被菩萨看着,在床上做那件事?简直滑稽得要笑出来。杜氏见她笑容可掬的,还喜欢她和蔼可亲,便抓了西瓜子在碟子里,送给她吃,还说:“小姐,倷格个人蛮好,不搭架子!”
令年见那瓜子也被染得红红的,甚是可疑,不敢吃,便摇了摇手,对杜氏笑道:“侬也蛮好。”
杜氏从柜子里取一片簇新的白纱巾,把枕头盖了,请令年躺一躺,说:“他们男人在外面说话,我陪你在里面白相,阿好?”
令年疲惫至极,也不推拒了,就在她这花团锦簇的床上躺了下来,杜氏把瓜子磕得咔嚓嚓的,不时扭过头看两眼微阖的令年,忍不住又说:“小姐,我看你头发卷卷的,脸白生生的,好像画报里洋人家的小囡,你真不是洋人吗?”
令年说:“不是,我是宁波人。”
杜氏低下头,凑到她耳畔道:“外头那个登样的少爷是你什么人呀?”
令年心想,杜氏已经做了童秀生的禁脔,却还有一腔春情,便笑道:“是我哥哥。”
杜氏吐出一片瓜子皮,笑道:“你哄我了。是你哥哥,怎么这辰光两人在外头不回家?怎么他那衫子皱皱的,脸上还有一道指甲划的伤?怎么你还穿着他的衣裳?”她神神秘秘地对令年挤眼睛,“倷们偷跑出家的,阿对?”
令年一怔,这才察觉自己从昨夜起就披着慎年的衣裳。她被杜氏说得不好意思,要脱下来,又看她这室内摆的满登登的,连个衣架也没有,便将衣服扯过头,盖住脸。杜氏见她不说话了,放下瓜子,走到绣帘旁边,竖起耳朵听。
童秀生说吃饭,就真的吃饭,一阵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了,下人把烟枪递了上来,他先谦让:“二公子,吃不吃烟?”
慎年说不吃,“督查请自便。”
童秀生便不客气了,乜他一眼,笑眯眯地吃了一会烟,精神提起来了,他说:“二公子,我最近冷眼看着,你家的生意不好做了呀。”
“是不好做。”慎年开门见山,“督查最近在做什么生意?除了你那石头桑树,野鸡黄鱼的买卖。”
童秀生扑哧笑了,“原来二公子也是同道中人么。”他捧起茶来,咕嘟嘟漱完口,脸色也正经了,说:“我么,是想做点正经生意的,手下也开了几个货栈,贩几船火油洋蜡,大米砂糖,只是这几年乱得很,原来从上海到汉口,至多不过七八个厘卡,现在能有七八十个,走一趟船,赔得比赚得多。”他像个正经生意人,说得头头是道,“最近湖南和四川米价又涨了,一百文一斗了,听说长沙八百多家米店被抢了个干净。”
慎年自缅甸回来时,略有耳闻,“朝廷要禁洋烟,放开了让民间种土烟,百姓不种田,改种鸦片了,云南到四川一带米价自然就高了。”
“土烟品质可以的。”这个童秀生是行家,他指了指自己的烟枪,“我在上海开着几十家土行,都是从那边贩过来的。这几年法纪废弛了,防不住沿途被暗偷明抢,到关上能少一半。还不算缴税咧,上下打点咧。我后来想想,明白了,做生意,不能一个人蛮干,钱也不能一个人赚。”他凑到慎年耳边,说:“我现在有个很好的门路,也都打点好了,就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