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民国](72)
他再有胆量,也还不敢将自己和施耐德神父的关系说得太亲近。
而神父的弟弟,此刻正受陆应同之邀,在昆明文林堂谆谆布道的另一个施耐德神父,显然是非常合适的桥梁。
青木弘谦果然没有对此提出质疑。
“今天你在军部的事我都听说了。”她平淡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小事而已。”
“你是我的客人,怎么会是小事?”她浅笑,“在山下的查验哨里,你也没少受为难吧?”
施费恩无所谓地说:“这是他们应尽之责,我当然报以理解。”
“可他们做得实在也过分了些。其实,就我个人立场来说,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费恩先生会是间谍。”
“此话怎讲?”施费恩不禁也笑了笑,“虽然,你的信任是值得的,但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
青木弘谦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解释:“天主教的信徒是不被允许自杀的,而在战争时期选择成为一名特务,而且还是对外行动组的潜伏特务,无疑是一条自取灭亡的最快捷径。”
一瞬之间,施费恩竟不知何言以对。
真是一段离谱的推断,可放在青木弘谦这个人身上,又让人觉得,从她那傲慢自大的眼眸中,见到的世界充斥着如此逻辑,也不奇怪。
他放下剪子,尽了自己或许是这辈子最大的耐心,用海绵细致地为对方清理干净落在后颈的碎发。
一抹白皙的皮肤,毫无瑕疵,毫无污点。
“辛苦你了,费恩先生。”青木弘谦站起身,用毛巾抹了把脸。
然后,转过身面向他,微微一笑,用一种相当真诚的愉悦语气说,“你选择以施耐德神父的信使身份来见我,而不是怡亨洋行的制衣师傅,说实在的,我很开心。”
怡亨洋行是中统香港站的一处联络点,原本也是施费恩此行在香港落脚点的备选之一。
幸而在计划还处于探讨和模拟阶段时,陆应同从特高课的内线获知,该联络点的通讯员早已被日本人收买。
由于那里只是一处单向联络点,只能等待上峰的电报指示,或是总部派遣新人员到来,并不能顺藤而上牵出更多机密,因此,陆应同决定将计就计,必要时通过该处向日军传递一些假线索,反过来牵制对方。
而施费恩的身份备选,自然也划去了怡亨洋行裁缝这一项。
巧合的是,“施耐德”这个姓氏,在德语的文化中,原本也是意指“裁缝”这一类人群。
很明显,青木弘谦想让他听出这一个双关。
可恶,竟然被拿捏了!可恨刚才大好的处决机会稍纵即逝!施费恩默默地在心里独自惆怅。
虽然都是特训班出身,可特情人员和行动人员的训练侧重点,在各种维度上都存在着极大差别。
他承认,自己在潜伏和甄别的心思上,远远及不上特情班的同僚。
可这该死的中统特情班,偏偏就选不出一个会理发和剃面的人!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不比心思筹谋,而是真刀真枪相见,莫非他还能真及不上一介军医了?
下一秒,他无奈地绷起嘴角。
“如果我以党国伤兵的身份来到东方疗养,多半目的地就不是这里的西贡,而是越南了。那里的私酿酒比骆克道酒吧里偷偷卖的甘蔗酒,可要醇烈得多。”
施费恩直视着对方淡棕色如同琥珀一般的眼眸,自认为相当机智地化解了这个小危机。
于是,颇有些自得地转身去收拾他的生计箱子,顺便将放凉的茶汤一饮而尽。
而更大的危机正在青木弘谦那干净纯粹的笑容中,静静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真是要命!施费恩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这茶果然有毒!
而他甚至在倒下前还没来得及将箱子收拾整齐!
--------------------
第31章 九日刺青[6]
============================
雨声如泼,海腥味如潮水般漫上识海。
施费恩一个激灵,想要跃身而起,手脚却动弹不能,整个人都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地缚在了椅子上。
灯影微晃,狭长窄小的空间里,青木弘谦与他隔着一张矮桌相对而坐。
她正埋头忙碌着。
很安静,神情专注,像一个挑灯夜读的好学生——如果不是正在完成一架毛瑟M98最后一道组装工序的话。
组装完毕后,她又用棉布蘸了专门用来养护枪械的油,细细地擦拭那架毛瑟的每一个角落。
时不时地,还会停下来,腾出一只手,手指在枪油罐旁的铜水盆里蜻蜓点水地过一下,再捏一捏身侧挂架上的毛巾。
然后,拿起卧在竹编小篮里的茶夹,仔细地翻动起炭炉上砂罐里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