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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民国](38)

作者:荔子然 阅读记录

他们为保护华北古建筑测绘图、大量的田野调查资料以及珍贵的古迹图版和照片不致落入日本人手中而四处躲藏,处境艰难。

那些资料中,还有北平古城,包括故宫各宫室的测绘细稿,有些虽已在战火和流亡中散佚,仅余一鳞半爪,还有部分尚未测绘完成,但时局紧迫,他们必须尽快前往天津,将这些资料交给朱启钤先生、梁思成先生和林行规律师共同名下的英租界银行保险柜保存。

在程家公馆等待中转的那几天,一名东北学生教岑穗写下朱偰学者那句掷地有声的名言:“夫士不能执干戈而捍卫疆土,又不能奔走而谋恢复故国,亦当尽其一技之长,以谋存故都文献于万一,使大汉之天声,长共此文物而长存。”

时隔数年,战火仍在国土上肆虐,岑穗虽未选择古迹文物的保护,但她有志于国家工业建设,根本来说,这种意志是一脉相承的,这让叶从舟钦佩。

“叶哥哥。”岑穗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只是让人听不出情绪。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的册子,推到叶从舟面前。

叶从舟拿起翻了翻,眉头不禁皱起。

这是一本沦陷区殖民教育的教科书,全书用日文写就,无非是些鼓吹大东亚共荣、大和民族优越性的话。

他将册子谨慎地放在提包夹层中,又从一侧座位上取过两个包装精巧的礼品袋。

“近书哥那条表带磨得已经不能再看了,当初我离开北平太匆忙,到海德堡后总惦记着,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昨天在先施百货随便逛逛,刚巧就看中这一款,还请你兴趣班结束后帮我带回北平。”

叶从舟将礼品袋都递给岑穗,又说,“你还是学生,送你别的,近书哥多半也不许你用,这几条发带都是最时兴的样式,北平且买不着。里面还有一整套绘图仪,我在德国见他们那里的学生都用的,回来以后,到北平的邮路总不通畅,只好等到现在才给你。”

岑穗低眉接过,道声谢谢,仍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叶从舟也习惯了。

“日本人在广州湾一直不老实,这几天我听见的各种传言都有。你随团来,安全上我倒不担心,只是见人说话,务必要谨慎。”

“我明白,请叶哥哥放心。”

“对了,近书哥还好吗?”叶从舟往咖啡里加了好几块糖,用小匙慢慢化开,很小心地问,语气已经尽最大能力放得轻松。

“还好。”岑穗扭过头,目光越过爬藤护栏,看穿行在海港的小轮。

叶从舟起身将两盒印着外文字的金色药盒裹在薄围巾里塞到岑穗怀中,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惴惴感,便凭栏远眺,试图放松心神,却并没有效果。

随波起伏的小轮最靠近的时候,甚至可以望见浪花击打在舷板上溅起的白色水沫,他感到自己的心也像那些水沫一样。

“请务必带给近书哥。拜托了。”他低声重复。

程近书小时候随母亲生活在西南,染了瘴气,肺似乎也一直有点问题,彼时由叶家娘亲一力主成的西南疗养院刚刚落成,他便在那里接受治疗,住家似的待了快两年。

他的母亲程嘉怀在民国十六年开始的那一场党内大清洗中牺牲后,除了程家老爷子,叶家娘亲算是最清楚他身体的人。

这两盒新研制出的西药,是叶家娘亲大费了番功夫才购得的。

在北平,程近书可信任的人极少,他戒心重,旁人给的便是万应灵药也必不会碰,也就叶家娘亲的话或许还能有点用处。

岑穗将隐约露出来的药盒一角掩住,过了一会儿,说:“去年秋天来的时候,程哥哥忽然不许我们扫东小院的落叶。那些落花和叶子积了一整个秋天,现在又积了大半个冬天。程哥哥说,他很喜欢听雨落在东小院的落叶上,然后被风卷起来的声音,可是北平很少下雨。”

她端起杯子,将里面黑黢黢的液体一口闷下。

咖啡里没有放糖,一定苦得要命,可她就这样喝了下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日本人用药控制他。”她在离开前最后说,“他一直在硬撑。”

虽在玄冬季节,然而近午的日光渐炽,将海风烤炙得微有些浮热。

潮热的风一吹,将港口的汽笛声拉得好远,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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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士不能执干戈而捍卫疆土……长共此文物而长存”语,朱偰先生这句话写在《北京宫阙图说自序》中,最早由商务印书馆1938年发行,在学生中的传播和影响作者无法考据,用在此处是取其大义。

第17章 我的先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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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叶从舟到达春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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