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亭外[民国](37)

作者:荔子然 阅读记录

老哥纹上“一身是胆”,老弟刺了“一身正气”。

叶从舟从德国游学回来,听说这段轶事,有心求证,可惜已经无从得证了——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刺字大会上一看见真家伙,立刻心有灵犀地同时吱哇乱叫抵死不从,最后以毛笔书写、留存三日作结。

叶家老爹还偷偷告诉儿子,保存三天岂不是三天不能搓澡?他才不干呢!故而实际上也就保留了半天多吧。

可见,一时之意气总是常有的。

能管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不久,赣南新政又是禁赌博、烟土,又要取缔娼业,拳拳都招呼在叶从舟他爹部队的老几样上,于是去年十月的太阳节过后,他爹便寻了个由头,率部呼啦啦地又回西南林子里继续享福去了。

他老人家还语重心长地对叶从舟说,始终,他对蒋氏是有功的,现在只是急流勇退,把机会留给后进。

叶从舟回怼,您这是半途而废,不是革命。

他一听,不乐意了,嚷嚷着驳斥说,小混账,不过留了几天洋,懂哪门子的革命?

等脾气过了,又自称是俯下为父的姿态,再教儿子一个道理:一个好兵,常常是平庸的,但是总在最合适的时候放上一枪,击中敌人,功成身退。

叶从舟态度驯良地再次提出困惑,可总要有人冲在最前面。

那当然,那是顶勇敢的兵,顶有血性,可等战争结束,人都没了,谁还记得勇敢、记得血性?叶家老爹大笑,竖起大拇指说,还是得回到一个“好”字上头!

会一直有后来人记得的,尽管勇士并不惜乎他人眼光而摇摆自己迎在狂风骤雨处的凛凛身躯。叶从舟心里默默地想,没说出口。

而从一开始就盘踞山头岿然不动的叶家娘亲,收到死老头子率部来归的信,连夜花重金发了一条长长的电报给她的好大儿,电报上光是“哈”这一个字就占了大半页,愣是让叶从舟读出了一种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感受。

叶从舟在赣南多待了两个月,临走,这还是徐上校头一回主动来找自己,还捎来了这么一大份厚礼。

为了对得上“一身正气”的深厚情谊,叶从舟凭着一股子发自肺腑直冲天灵盖的昂扬志气婉拒说,此行,他正是要前往昆明巫家坝空军军官学校学习,坐底舱这一点苦算什么!

看来徐上校还是个爱听真话的人,果真没强给。

哎,怎么就不懂得再坚持一下呢?徐上校还是不太会做人哪。叶从舟闷闷地腹诽。

过去,他并不常用太过直抒胸臆的表达,但在扑上甲板吐得昏天黑地之前,终于学会一个:*的!

·

虽然是转了西历年,可仍是玄冬时节。

据说,这是百年以来最萧瑟寒冷的一个冬天,随平津学生兴趣团到香港参观巡洋舰队的岑穗小妹来信上说,就连距离北平迢迢数千里的北回归线以南都飘起了冻雨。

叶从舟到港已有两日,此刻独自立于维多利亚港漂泊不定的小轮上,在朝早间袭面而来清冷的风中捂了捂襟口,心想,早晨的风比晚上还要冷上许多。

嘭……

嘣……又是一声巨响。

小轮靠岸前,一个身着绿色工作服的老师傅会持着一柄足有两人高的长杆在岸边等着,长杆顶上嵌着坚实的弯钩,预备勾住侧舷板上的挂环。

甲板上的师傅则往岸上扔去粗结绳,拴在经年日久边沿都已磨得光滑的银灰色墩子上,再从另一端一圈一圈地收紧。

一头一尾协作着,小轮靠岸了。

厚重的铁栏门放下,叶从舟在摇晃中下了船。

在半山道转悠两圈后,他又回到码头,在渐渐鼎沸的汽车喇叭声中,阔步迈进一家装潢入时的咖啡馆,点了两杯黑咖啡。

·

钟楼敲响十点时,岑穗出现在叶从舟选的靠海一侧露天座位前。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长绒裙,白皙的容长脸,目色如波澜不兴的深海,整个人都好似沉浸在永恒的一种平静当中,让叶从舟不免感到自己周身上下也开始寒气四溢起来。

而那一头秀丽的长发则用鹅黄缎带束成马尾,发梢微卷,看着很清爽活泼,这倒是颇符合她尚在念中学的十五岁少女的身份。

“小穗儿,快三年没见,你长高啦!”

上一回在北平见时,还是民国二十七年的春天,她在程家公馆的悉心照料下刚从营养不良的困苦中解脱出来。

听说她功课很好,上学虽晚,但天资颖慧,又肯下苦功夫,很快便赶上同龄人的脚步,且对舰艇制造工业很感兴趣。

三年前,叶从舟尚在北平时,程家公馆大厅日式榻榻米的地底暗室里,曾接待过一批中国营造学社的学者和东北大学工学院的学生。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