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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民国](106)

作者:荔子然 阅读记录

谢云轻为人心气颇高,当然不肯,于是掀了桌子散了社。

储藏室里这一柜子红酒,就是在散社宴上,盖逢源极力向程近书推荐的。

程近书一向耳根子软,花了一大笔钱从对方父亲的西班牙老家订购了两箱白葡萄酒。

结果费劲千辛万苦运过来的两大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红的。

盖逢源为了安慰他,敲锣打鼓系着大红花送了一个银光闪闪镶玻璃面的高级酒柜到程公馆,两人的友谊才正式建立起来。

有一次,他们几个在小溪边围坐一圈,喝着“白”葡萄酒聊天。

盖逢源说起他父亲老家的游击战术,又不知怎么跳跃到他母亲的祖国有一位卡尔·马克思先生,还有一位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先生,问另外几个知不知道。

程近书记得,那时谢云轻似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奚玉成却爽朗一笑,抚掌说:“当然知道!全世界都见证了苏联革命的成功!”

吓得在一旁浇花的徐用冲过来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地说:“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你们既然要谈主义,就去苏区谈,别在北平,成天净给我们近书找麻烦!”

后来奚玉成和谢云轻常常去西直门城根下徐用开的假发店打秋风,徐用嫌弃,他们就做出“主义”的口型,徐用就会拿起菜刀追着他们杀出二里地。

追着追着,就到了东太平里程公馆的小餐厅。

酒还剩好多瓶,一起喝酒的人不知何时能回家。

刚开始,戚成欢要睡在这间房的时候,程近书还猜她也许是个酒疯子。

哪知道她滴酒不沾,沾杯就倒。

那时程近书想从喝醉的戚成欢口里套话,却被她搂得紧紧的,哭了半宿。

他不甘心,又灌了戚成欢好几天的酒,到最后,哭倒是不哭了,但搂得更紧了,也终于说了点人说的话:“娘……我饿得心慌。”

遂放弃。

直到昨天,暮色起时,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小溪前的绿草地上。

身旁的小博山炉里燃起袅袅的鸡舌香,自九一八之后,在他的心境里燃起久违的安静美好。

戚成欢伸出手替他遮住涌上来的霞光,轻轻地说:“我想,你大概不爱特意过这一天,不过还是很想跟你说一句,祝你明天生日,快乐。”

花和叶子铺在草地上,被风卷起来,她将声音放得很低,透进风里,像那些在溪水里漾开的云,程近书想,她大概觉得自己不会听见吧。

他知道,她要离开了。

她是地下党,她已经因为自己而停留太久,她必须撤离。

六年前,程近书和黎管家流落沈阳街头,大雪纷飞,还要躲避伪满的盘查,几乎活不成。

黎管家当掉了最后一件夹袄,在能刊发全华北的报上发了一则程嘉怀牺牲前写的新诗,寄希望于她的同志们或能看见。

可那时,她都已经牺牲三年了。

在一老一小失去意识之前,有人将他们送到了深林里一个猎户家。

程近书在昏迷中似乎说了许多梦话,也依稀记得猎户家的女孩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天真地接下自己每一句呓语。

等他情况稍好一些,那个女孩就捧了一本奇侠传,一边拨着炉子里的火,一边给他讲江湖大侠们的故事。

松枝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程近书幼时在西南的疗养院里寂养惯了,从来厌烦嘈杂,长大后常常因为一点轻微的响动而少眠,但,他一直觉得,那时候,松枝燃烧的声音不吵。

不吵,而且,很动人。

女孩每一次合上书本时都会问他:“你相信这世上有大侠吗?”

而他每一次也都会认认真真想一想,然后回答:“当然,你就是啊。你救了我,也救了彰明叔!”

离开时,程近书问她姓名,她挺起胸脯,很坦荡地介绍:“我爹姓戚,我娘姓成,我叫戚成欢!我爹我娘都是抗日的大英雄!我不是小亡国奴!”

她的爹娘都在皇姑屯事件后为传递情报而牺牲。

回到北平后,程近书一直没放弃寻找当初送自己到猎户家的那个人。

尤其是在加入诚社前,他急于联络程嘉怀的同志们。

在他心里,仍然那些未曾谋面的人更加亲近一些,虽然CC系也在抗日,可是,如果能加入自己娘亲的同志们中间,当然最好不过。

可是,不同于沈阳大雪中的绝处求生,发在报章上的旧暗号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前年除夕,岳遥知回美国探亲,谢云轻便拉着奚玉成到程公馆找他喝酒。

听她说起这么些年,就只有两回除夕母亲不在身边,除了这次,就是九一八那年。

那年岳遥知突然冒出来一个旅居香港的好友,感情那是一下子好得不得了,听说人刚从海外研修回来,不幸在船上染恙,因此非赶紧去探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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