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36)
只可惜,在大家都穿着灰扑扑校服的年纪,无暇的白皮肤、大眼睛、健康红润的嘴唇,再加上一头顺滑的秀发,就已经够格当半个班男孩子的暗恋对象了。
祁一桐变得很扎眼,这种扎眼延续到了女生堆儿里,虽不至于霸凌、欺负她,但冷暴力多少是有的。
三年过去,祁骋并没有因为公司渐渐稳定而放弃事业上的野心。
祁一桐提出高中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夫妇俩并不知晓祁一桐那不甚愉快的校园生活,在他们眼里女儿乖巧懂事又上进,一直是令他们骄傲省心的存在,祁一桐很轻松就获得了搬出去自己住的机会。
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她做了决定,就一定会做到。
至于她的奶奶,从她记事起,见面就仿佛完成任务,唯一一次向她展示她本应享有的祖孙温情,还是为了应付外人。
初二那年,也就是祁一桐走读的第一年,学校组织端午主题活动,要挑选一个班级,由家长现场带领孩子们包粽子,同时邀请市里的领导见证学生们的入团仪式。
最终选定了祁一桐他们班,并且她还是学生代表。
没有办法,祁骋只能拜托老太太去参加祁一桐的班级活动,为此,祁一桐忐忑了一个星期,生怕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
当然,这种事没有发生。
老太太收拾的精精神神的,提早半小时就候在了教学楼走廊里,全程慈眉善目,像每一个宠爱孙儿的老人那样,手把手教祁一桐包粽子。
祁一桐从未见过老太太这样和声细语的样子,那堂主题课是她上过最开心的课。
回去时,两人坐在公车上,一路无话。
老太太把祁一桐送进家门就转身走了。
站在玄关里,祁一桐听着老人逐渐消失的脚步声,缓缓地想,原来她不是不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奶奶,她只是不做祁一桐的奶奶。
“所以你说我很难共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某种程度上没有说错,因为我始终没有成为过某人的最优选,在每一个抉择的路口,我的家人都没有选择我。”
“这么说起来好像有些可怜,但我也能理解,我理解他们所有人的难处,所以我没有怪过任何人,我也依然爱他们,就像他们爱我那样。只是——”
她浅浅的笑起来,在那张白得破碎的面容上无声地牵扯肌理。
“人多少都能预感到一些事情,比如你未来的一生还会面临很多个被选择的时刻——那些你虽然不愿但必然会站在其中某一端的分岔口,如果你的父母都做不到毅然决然地走向你,那么毫无疑问地,世界上的其他人,也会转过头去。”
她站起身来,迎着山间的风轻盈的转了一圈,向着雪山山巅那捧不悲不喜的赤色霞光如此说到。
人类本应该和人类相联系,但她在这浩大的人间注定是不会有多么深刻的牵挂,平淡而庸碌的过完这一生,这一切原本她都接受了,原本。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十分渴望的东西,尽管清楚明白这不归她所有,但她真的很想拥有,哪怕卑劣的让他怜悯她。
爱为什么让人发疯呢?祁一桐有些阴暗地叹息。
杨暹许久没有说话,他就是这样的人,绝不会说什么不痛不痒的话语作为安慰,如果不能提供任何帮助,他宁愿沉默。
但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这是祁一桐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切实的温柔,残阳如血倒映在他的双眸,连带着天湖里冰冷的琥珀石也一同煮沸。
不会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杨暹,他眼里的不忍将祁一桐融化了。
直到气氛变得沉重而酸苦,祁一桐以为他会一直沉默时,他终于开口了,语气非常的平淡,就像在问你要喝水吗一样平淡。
他说:“你知道这个世界陪伴你最久的是谁吗?”顿了顿,他答道:“是你自己。然后到你的伴侣,之后是你的孩子,最后才是你的父母。”
“如果你始终计较得不到某些人完整的爱,不再相信与他人的联系,那就爱你自己就可以了。”
“人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呢?”
杨暹长久地凝视着远方,像是在注视那雪山,又像落在更遥远的虚空,带着一点点令祁一桐难过的静谧。
“等到你爱自己多过任何人的时候,等到你不需要其他人的爱和认可才能找到自己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你再试试去付出爱,人也好,世间万物也好,什么都行,万物有灵,总有一个会予你回音。” 他说这话时,肃穆又庄静,好似天地万物的神在与她对话。
“祁一桐,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有过什么特别想做的事,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