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37)
杨暹问到,半晌,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在祁一桐微微空白的表情里他替她回答:“不知道,没有过。”
虽然难堪,但祁一桐无法反驳,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
就在这对视里,杨暹那种从初见到现在,贯穿了所有时间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在那姆的日子里,祁一桐就像一只第一次走出饲养栅栏的羊羔,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戏剧节的宗旨是自由、包容、热爱,来到这里的人无不血液里藏着这样的因子,可这一切好似对祁一桐是完全陌生的字眼。
所以她一边被这样的氛围吸引,一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只因为她是一只没有吃过真正青草的、栅栏里的羊羔。
而现在,她又要回到她的栅栏里去。
杨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无力感,他不能帮助祁一桐找到自己,这是每个人必须自己应对的课题,于是他尽量简短地说明。
“什么能让你快乐就去做那件事,等到它不能带给你获得感了,就去找下一件快乐的事。”
祁一桐望着杨暹的脸,痴痴地想到,她现在就很快乐。
在那姆时杨暹带着她见证了无数梦想的启程与热爱的狂奔,那时她感到快乐,快乐得想和人群一起大叫大笑,而现在她又和杨暹一起见证了日落金山,传说中会令人幸运一整年的景象,她也快乐,浑身轻飘飘的,下一刻就要下雨。
可她明白,杨暹说的不是这种快乐。
他要的,是她能够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然后成为能够爱自己的那种人。
这是杨暹要送给她的人生的礼物。
后来祁一桐无数次回忆这个场景。
恍然自己的世界就好像是一间停止运作的暗房,在此之前的岁月就是一卷卷被遗忘的真空冷藏的旧胶片,还没等到想起来冲洗就已经老化模糊,从杨暹出现伊始,这间暗房才开始运转,冲洗每一帧最新的画面,那么鲜活,那么准确。
杨暹,才是祁一桐人生的礼物。
20岁的祁一桐不知道未来的走向,此刻的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摄影算吗?”
女孩一副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哭鼻子的模样,因此尽管感到荒谬无比,杨暹还是耐着性子应和:“如果你有想要记录下来的东西,那就算。”
短暂的寂静后,祁一桐嘴唇微动,一声“有的”轻之又轻,散在风里,或许只有风和她自己知道。
良久,日落的霞帔都快要从雪山的身体褪去时,杨暹静静地问她:“不拍照吗?”
祁一桐看了一眼那遥远的神灵之所,摇了摇头。
重要的不是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而是在这一分这一秒,她和谁一起,看到了什么。这些是无法用照片记录的,如同心声无法用言语表达。
她留恋的目光若有实质,又悄悄将他裹挟。
杨暹不是不知人事的愣头青,他知道那视线意味着什么,他是被倾慕拥护着长大的天之骄子,有一百种方法来谢绝一切麻烦。
可祁一桐此刻是一只湿漉漉却奄奄一息的初生牛犊,令他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为了庆祝你找到喜欢的事情,哥答应你一个愿望。”
她笑了,灿如星辰,提出要求:“那你给我跳个舞。”
“在这跳舞?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拿我以后给你拍照换你一支舞。”祁一桐讨价还价。
“糊弄谁呢?”
“啊——是你说答应我一个愿望的!”
……
如果万物真的有灵,天地雪原为她见证,她的心上人在4000米海拔的高原上为她起舞。
长风万里卷起他的衣角,牵起他的长发,携带着天际最后一线光亮,永远永远地,停留在她心的脊梁上。
第十七章
祁一桐在做梦。
她梦见她站在一片广袤的森林里。
这里是一片烈火燃烧后的痕迹,入目可及的地方尽是烟熏火燎,无数的枝干被熏的焦黑,透过残余的焰火和熏烟看去微微扭曲着。
空气里满是木屑焚烧的气味,吸进鼻息里似乎还带有滚烫的温度。
祁一桐想逃离却无法移动,她向自己的双腿看去。
哦,原来我现在是一棵树。
她感到自己在飞速生长,抬眼就能看到新生的顶层枝桠肉眼可见的向上窜,从细嫩变得浑圆,又再分岔出新枝。
这当然不合理,可谁会去追究一个梦的合理性呢,不见她的树根仍然在燃烧吗?
她竟不觉得疼痛,只苦恼于空气里存量告急的氧气,随着她生长的速度变得愈发稀薄。
呼吸不上来的同时她还发觉体内什么东西正在流淌,似乎快要突破皮肤的表层,预感提醒她这十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