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白雨低下了头，她很怕死，但在这件事上她没有办法为自己申辩，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江时也。

然而子弹出膛的声音迟迟未响。一只杯子从桌上摔了下来，滚到纪白雨脚边，深棕色的液体顺着木质细密的纹理缓缓渗入地板缝隙。抬头竟见一个人挡在了面前，用手握住了江时也的枪口。

“江时也，冷静，你不想这么做的。”方容叙对男人说道。

江时也的脸很阴，平时向后梳成背头的碎发都散了下来，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他冷冷地说道：“让开。”

“江时也，你不是不认识她，你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你要杀了她吗？”

江时也甚至更近了一步，枪口就抵在方容叙的胸口上：“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什么。”

“你并不想杀人的。”方容叙似乎在陈述一个所有人都深以为然的事实，尽管此时的情景完全相反。

江时也似乎被激怒了，他梗着脖子，低吼道：“放手！”

空气中的紧张像一张绷起的弓，箭随时都会离弦。江时也的手扣在扳机上，已经开始用了些力道。

这时钟戍沉声道：“方容叙，放手。”他有一种天生的权威，与警察的身份无关，但的确非常相衬，他一开口，总是让人无法抗拒。

方容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缓缓地松开了手，举起双手向后退了半步，但依然挡在纪白雨身前：“江时也，别做傻事。”

江时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那不怎么好看的笑容立刻被钟戍打断了。警官身手矫健，看准他一分心的功夫，已经夺下了他的手枪。

“别玩这么危险的东西。”钟戍一边说着，一边卸下枪里的子弹。

“钟戍，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江时也怒气冲冲地扑向警官，却被对方轻易闪过。

“没错，这是你的东西，但你要用它拿走属于别人的东西就不对了。”钟戍平静地说道。

“你！”江时也咬牙切齿，还想抢回手枪。

方容叙从后面扳住他的肩膀，往回拉了拉：“你先好好冷静一下。”

“切！”江时也恨恨地甩开方容叙，大步向楼上走去。

钟戍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高芩千从他手中接过那把枪和几枚子弹。

“他最好只是一时冲动。他的冲动就够麻烦的了。”钟戍说。

高芩千低声道：“并不完全是冲动。黑色风暴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心智了。”

纪白雨的性命暂时回到了她自己手中，她喘着气，仿佛刚跑了一千米，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她看见方容叙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白雨。”男人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温和平静，竟有几分不协调感，似幻觉一般。

“全是我的错……”纪白雨听见自己在说话，却无法控制自己说些什么，只是一股脑地把她所有记起来的事都倒了出来，“放假那天，我陪她走到小巷，突然有个人袭击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是血，甚至一句话都没有了，当时我只有不管不顾的求生念头，就是宁愿交换一切也不想死的想法，然后我就打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黑色的旋涡卷走了杀她的人，我一直在跑，跑了很久……”

男人看着她说完这些，有些不忍：“白雨，别这样。”

“别怎么样？我该怎么样？我能怎么样？全部都被毁了……”纪白雨语无伦次，她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连忙将脸埋在手中。不一会儿，就不住地啜泣起来。

方容叙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她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啜泣声也不那么频繁，才试探性地问道：“她……是你的朋友？”

纪白雨擦了一把脸，抬起头，眼睛通红：“岂止是朋友……她是我最信赖，最亲近的人。我们认识了十年，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她会怎样……从小到大，总是她帮助我、安慰我，我却很少有机会为她做什么，现在更是眼睁睁看着她死……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死了，我也铸成了大错。”

方容叙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那么多无辜的市民，全被我一手葬送了。”

“我依旧难以理解你们的世界观，但在我看来，你想保住自己的生命，无论在道德还是法律上都没有错。更何况你并不是故意让人们死去的。”方容叙居然言之凿凿地为她开脱，这让纪白雨感到不可思议的荒谬。

“只能说明我该死。”她的情绪突然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纪白雨眼中依然蓄满泪水，却是气愤多于伤心委屈：“你有父母、兄弟，血脉的联系、家族的归属，一方本就属于你的，毋庸置疑的立足之地。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你属于这个世界，难道还不如我明白道理吗？我的存在，是在消耗旁人的生命与精神，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再者，我也不想背负着罪恶感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