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番外(19)
有人来过。
只能是尹家瑞。
一个多月杳无消息,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迫不及待开了柜门,解了暗格,里面除去一张花旗银行汇票,几叠美钞,一袋银元,还有个信封。
尹芝心口一紧,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就着灯光看清楚,那是张英国轮船公司的船票,夹在一张小笺里,既无落款,又无抬首,只有简略的三个字:你先走。
船票的名字那栏尚且空着,日期就在下个月。
她脑中浑浑噩噩,取了个小箱将东西一并装了,又寻了把剪刀,铰短了尹家瑞一件长衫,拿了顶宽沿绅士帽,提着箱子下楼。
那个一路跟着她的人已没了踪影。
尹芝低头,从容走过歌舞升平的大厅,走进车水马龙的街市。
莺声燕语,甜得发腻,唱不尽相聚的喜悦,被风送了好远,隔了半条街犹能听见:“……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花好月圆歌词走了两三条街远,行人渐少,华灯也暗,黄包车夫招呼着:“先生,这位先生,你要去哪里?”
尹芝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身上还有一张船票,缝在小衣里的一路带着,比今日得到的这张晚了整整五个月。那是尹家瑞带着她去买的,一人一张,他们本是要一起走的。
如今他一定是大难临头了,才会要她先走。
十几年过去了,又重新做回孤儿,那惨淡的心情若可比拟,便如脚下的这条路,被盏盏路灯照得时明时暗。
有光的地方是他待她的好,无光的地方是他抛下她的事实。
第14章 .虎尾春冰 · 巧遇
仙乐斯舞厅斜对面,有家芭尔甘西点,门面虽不起眼,每出一炉新烤的点心,香味总能牵着人的鼻子往店里带。
店主是位白俄寡妇,大家都叫她魏琳太太。
魏琳太太的女儿年前嫁了人,三楼空出一间小套房,挂了许久未赁出去,只因屋里有扇大窗,对着舞厅的霓虹招牌,夜里也免不了喧闹。
看中屋子又出得起价钿的,大多是走夜场的舞小姐。
魏琳太太不愿货腰娘舞女住女儿的房间,就一直空关着。
近日,房仲才又带了位女租客来。
魏琳太太看她学生模样,怕收不到租子,在房仲面前略有犹豫,过了一日,那小姐便答应预付半年租金。
魏琳太太见她是个爽快人,收了钱立时签字盖章。
尹芝东西不多,拎个小箱子就搬了过来。她在酒店住了几日,终于如愿从挑剔的房东那里顶下这间屋子。
这屋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客厅里那个大窗可将仙乐斯的大门看个清楚。
她心中笃定,尹家瑞肯定会回来的。哪怕这几个月中仅回来一次,只要她日日在这里守着,总有机会遇见他,劝他和自己一起走的。
魏琳太太观察了新租客几日,见她平日里安安静静,也不带外人回来,是个表里如一的正经姑娘,好感渐生。
又常碰见她下楼买些馄饨面条打发一日三餐,起了爱怜之意,便也送些自家的烩牛肉,红菜汤上去给她,大有要包办她伙食的意思,却又不肯额外收钱。
尹芝过意不去,闲暇时候,会帮衬些不用抛头露面的事。
比如这一日店面开张前,替魏琳太太在烤好的羊角面包插上彩色小旗,再一个个排在临街的橱窗里,晨光一照,金灿灿冒着香气。
胡黎筠在仙乐斯玩了一夜,喝多了酒,借住在一位朋友的套房里,饿醒的时候天已亮了。
这个钟点,舞厅的厨房早歇了,她只得来街上觅食。
巷子口的豆浆摊排上了队,几个相熟娘姨挎着满当当的菜篮子,趁着等油条的功夫聚在一处说话,每人手上一根长竹筷子,大有要包办下面几锅的架势。
胡黎筠不愿和人挤,过了马路往前走了几步,有一间西点店,年轻姑娘正戴着雪白的袖套,拿竹夹子由后往前码面包,看着清爽,卖相又好。
尹芝留了个形状饱满的,排在最前面,刚准备直起身,便见一道长长的影子投了下来,一位穿蓝旗袍的小姐在玻璃上轻轻一扣。
大概是位想买早点的顾客。
尹芝站起身,抬手挡阳光,瞧清楚来人后,手僵在哪里,生生遮去了半张脸。
她猝然转过身快步往里去了,拆下袖套,把夹子递给魏琳太太,敷衍了几句,便要上楼。
魏琳太太拉住她的手说了些什么。
尹芝没听清只含混应了,心里的鼓打个不停,半月前,虽只和胡黎筠在火车站匆匆一见,她的那张脸确是让人过目不忘,不会认错的。
况且刚才胡黎筠也隔着玻璃,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