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习惯了他说好，习惯了他不问缘由答应自己所有要求。

就连她说分手，他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了头。

然则能够短短几年爬到现今地位，莫砺峯在外的风评，从来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温和绅士。诸多自媒体给他贴上雷厉风行的暴君标签，称他“古怪”、“不择手段”、“不近人情”。

时间隔太久，林深都忘了，其实莫砺峯也会对她说不。

譬如第一次亲吻，他低声说抱歉。

譬如此时此刻，他不肯让她走。

林深漠然地看着眼前人，心中审时度势。此处不是她惯来的医院，门外全是对方的人，盛沅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而自己连个手机都没有。她状态不好，不想哭，也懒得闹，最后惟有自认倒霉，省点力气坐下。

荣和楼是S城数一数二的粤菜馆，用料讲究，出品精致，外送会配侍应生上门随侍服务。莫砺峯没让人进来，挽起袖口，亲自动手将繁复讲究的料理摆放妥当。

房间暖气调得高，热熏熏地烘染温度，面前的汤盅用小火咕咚咕咚地煨着。林深没肯脱那件软呢外套，羊脂白玉的脸颊未施粉黛，被热意蒸得微微泛了红，眉目潋滟，更显矜贵明艳。

即使明显心情不好，她的仪态仍保持着优雅挺拔，动筷子时不言不语，眼睛也不往任何方向瞟。

莫砺峯自己没怎么吃，挑了一尾她平常喜欢的海钓东海黄鱼，熟练剔开柔软鱼腹，骨刺拣净，将清香软腻的肉夹到她碗里。

林深视若无睹，碰都不碰，只吃自己面前那道冰川茄。

她的嘴巴张得小小的，咬茄子时习惯性微微抿一下，然后腮帮鼓起来动，最后慢慢将食物咽下去，整个过程安安静静，显得乖巧极了。

莫砺峯明目张胆地看，也不在意被她忽视，照旧自顾自剔骨，还抽空把萝卜雪花牛小排里面的葱花挑干净了，暖乎乎的砂锅料理散发出慢火焖制的鲜香。

“能不能专心吃你自己的？”林深心生烦躁，忍不住出声警告，“别盯着我看。”

莫砺峯嗓音低沉地说“好”，从善如流别开视线，手中动作却未停，掀开汤盅递到她面前，“多少喝点，不苦，说是止咳润肺。”

林深瞪他一眼，“也别趁机搭话。”

莫砺峯停顿几秒，“你先开的口。”

林深仪态也不也讲究了，作势要摔筷子。

莫砺峯薄唇抿成一条线，黑如点漆的眼眸难得掠过轻微笑意，“瘦这么多，脾气倒是越来越坏。”

“不吃了。”林深脸颊热得粉扑扑的，当真板着脸起身离座。

“好，不说。”莫砺峯从容退让，及时拉住她一捏即碎的手腕，低声哄道：“吃完再说。”

林深甩开他，又被默不作声更用力握住，指节陷入柔软的皮肤。

她难耐地呼出一口气，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们和其他长期恋爱分手的情侣不一样。他们不是感情耗尽和平分开，也不是心生嫌隙吵架争执，藕断丝连发生在他们身上显得荒谬可笑。这段关系犹如无根浮萍，三年来由林深紧紧攥在手心，如今她松手，从前种种理应顺流漂入无边海域，断就断了，各得自由。

她想让莫砺峯放过自己，起码不必让她继续忍受这份温柔备至的照顾与无处不在的注视。她当然知道莫砺峯在试图挽回她，出于占有欲，或者某种微妙存在的旧日情愫。

但林深不可能回头。

莫砺峯怎么敢让她回头？

在无言相对的沉默里，林深麻木地站着，心想莫砺峯还会对这种追逐游戏保有多久热情。她自认已经做得足够分明，体面过，冷嘲过，哭闹过，做不到再将心剖出来受践戮。

“莫砺峯。”林深没有故作镇定，也没有恼羞成怒，格外平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莫砺峯意识到什么，慢慢敛起那点表情，一声不吭，目光从下及上看进她眼睛。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在跟你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林深低头回视，“无论是当初说喜欢你，还是现在分手，我从来没有言不由衷。”

莫砺峯沉默，心中没有意外的感觉。他神情淡然，像做一个多余动作一样，用空余的手将翻洒在桌的汤盅扶起来。

“偶尔吃顿饭而已。”嗓音一如既往冷冽，听不出埋藏什么情绪，“这样也不行？”

“没有必要。”林深面露倦色，“我不想见你，我觉得很累了。”

林深讨厌拖泥带水，讨厌一切犹豫、胆怯、瞻前顾后的瞬间。

然而在追逐莫砺峯的漫长时间，她无数次露出软弱姿态，令她认清傲慢与从容只是虚张声势，犹豫与胆怯才是自己的原本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