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真地以为爱即是爱，恨即是恨，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爱，就一往无前地拥抱。恨，就轻蔑拂去如尘埃。

怎料莫砺峯之于她，其实是一瓶精心融合的灰色药剂。他的好与坏、喜与恶，皆研磨成无从分辨的细微粉末，教她无知无觉混入眼泪饮下。

在异国寒冬辗转难眠的夜晚，林深数度自我诘问，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她很早就从父母身上习得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婚姻本质是交易，家不意味着牢固。

但莫砺峯猝不及防拨开云雾来到她身边，在她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是爱上一件艺术品抑或爱上一个人时，就抖落浑身碎屑，以完整的姿态叩开她的心扉。

她曾经害怕一旦敞开门，心脏便会化作血水没有了，所以人来人往从来不肯回应。

然而门外是莫砺峯。

她说不出他哪里不一样，却又笃定他不一样。是以欢欣鼓舞心甘情愿，被爱情占有，陷入婚姻之捆缚亦无妨，他们可以共同构筑一个无人打扰的家。

痛苦因此成倍叠加。

在意识到莫砺峯不爱自己时，痛不明显。他不爱她，也不会爱别人，林深想，她可以暂时忍受单向的爱。

在发现他的心属于杨伊琦时，婚姻失去理由。林深决定放弃，不再做无用功，她衷心祝福有情人排除万难终成眷属。

在知悉傅宁怀孕时，一切沦为笑话。林深一直在试图避免陷入母亲的困境，但世间男女大概皆如此，莫砺峯看起来简单明了，到头来与林宏宙之流也没什么区别。

莫砺峯和林深第一次接吻，发生在去往南方海岛的高铁上。

动车遁入隐没黑暗的隧道，耳边响彻疾驰之轰鸣，世界快速而浪漫。林深摘下他的眼镜，自作主张靠过去亲他薄薄的唇。那时候的莫砺峯连接吻都不会，笨拙地任她抵住舌尖，手安分放于膝上，屏着长长呼吸，从脖子红到耳根。

青年口中有贩卖机果茶的廉价香精味，尝起来甜丝丝的。

林深刚刚喝过冰咖啡，唇舌间有苦意，不知道有没有惹他皱眉。

山脉绵延，隧道漫长，直至从黑暗脱身而去，窗外现出斜阳斑斓的海，他们才喘/息着分开。忐忑而湿热的吐息洒落对方面颊。鲜活年轻的灵魂。

他将自己的牛仔裤都抓皱了，嘴唇抿出深深酒窝，一动不敢动地瞪着她。她整个人伏在他怀里，白皙肌肤透出薄薄一层潮/红，兀自得逞地笑。

“莫砺峯。”他听见她小小声郑重宣布，“你以后归我啦。”

从开始到结束，时间终究是过去太久了。

林深心想自己过去是真的爱他，所以变化产生之后才会惶惶然不知所措。她甚至没有办法深究他更多不为人知的行为，她怕他变成一个更糟糕的人。

此刻，屋内气氛如磐石般凝固沉重。

莫砺峯站起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不动声色地施加压迫感。天花板灯光被挡住，他英俊深邃的面庞半明半暗，令空气都粘滞。

“你就这么讨厌我。”

听不出是疑问抑或陈述，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很轻，又仿佛千钧之重。

心底有不知名的情绪在膨胀，林深避开问题，看向他紧握自己的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碰，不说话，你哪一样都没有做到。”

莫砺峯下颌紧绷，缓慢松开手。

“你要走。”他低声为自己辩解，这已经是忍耐之后的结果了。

林深如愿挣脱，径直向门口去，“饭吃完了，让人开门吧。”

莫砺峯却一动不动，突然问起：“你跟他是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

“什么？”林深皱眉，旋即意识到他在问什么，“与你无关。”

莫砺峯冷静逼问：“在你去挪威之前，还是之后？”

他掌握了她的行踪。

事实上林深并不算太惊讶。经过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过去几日从后视镜发现的那些尾随，大概率也并非错觉。

她揣测着问题背后的意思，平静回道：“关于这个你大可放心，我的行为尚且受限于普世道德体系，不至于烂人一个，你和他前后两段关系没有任何重叠。”

莫砺峯不为所动，没有理会她的含糊其辞，执意要一个明确答案，“之前，还是之后？”

他气场冷冽阴鸷，在封闭空间里压迫感更甚。林深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下意识想将常昊的地位编造得更稳固，是以随便挑了一个选项：“……之前。”

莫砺峯紧盯着她，眉间投下阴影，神情微妙。

“2月9日，常昊在林荫道Brasserie Flottes餐厅晚餐。”他一字一顿，留意着林深细微的表情变化，“和NTK传媒的三小姐，单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