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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一千夜(92)

作者:羞月牙 阅读记录

他不说话了。

又抱着她安静看了一会杂志,他低头吻她额角,问道:“莉莉安,什么时候你才会主动吻我——除了我提出要求和你喝醉的时候?”

女孩在他怀中装睡,不答。

他徐徐道:“你知道吗?几年前,我们在巴黎见过面。”

“我知道。”

白绒含糊应声:“我上次记起我们在街边见过……和说过的那些话。”

他合上杂志,指尖轻抚她胸脯前散开的长发,“那时你还不到十六岁,我听过你在比赛时演奏《维奥蒂第二十二协奏曲》。我印象中……东方的小水仙花,清冷,眼神暗藏野心,似乎时刻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做事专心,与人谈话很少发笑。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没有再从音乐相关的新闻中发现你的消息,并不知道你出事了。”

她说:“然后你渐渐忘了我。”

纳瓦尔笑一下,轻捏她的脸,“没有忘记,但那之后确实很少想起了。你要我经常回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是不是不太道德?我那时对你只是感到欣赏和好奇。”

“好的,欣赏。”女孩抓的重点比较特别,“所以,你欣赏的是以前的我,对吗?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你会欣赏的那种类型,是不是?难怪,在巴黎刚结识时,我总感觉你看我的眼神不友善,我还以为你高傲……原来是接受不了前后变化吧?”

纳瓦尔扶额,不打算再跟她谈这事,转口道:“你记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我跟你说过。”

她点点头。

交往一百天纪念日——他算出来的,说中间分开过的三个月不能算上。

“知道那天有些什么计ᴶˢᴳ*划?”

“……知道。”

“也知道当天早晨我们会乘最近的航班回巴黎?”

她没吭声,伏在他胸膛前。

二月的雪越下越密,连绵不断,乌云压顶,白天黑得跟傍晚似的。

真希望这雪能够一直下,将这里凝固成冰一般透明的梦境。

·

雪不会一直下,就像一个人没办法一直留在怀里。

她总会从你身边逃走的。

在某个时刻,她就像清晨树叶上滑落的露珠,溜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傍晚,雪停了,纳瓦尔再次见到白绒时,刚从砖雕门楼下走进院子,抬眸,发现她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他找了她半天。

这时,他站在楼下,注视靠坐在窗台上发呆的女孩,预感到了什么。

她双目空洞,神情呆滞,身子蜷缩着,看起来是一只小熊。嗯,小熊,纯情而郁然,毛绒绒的一只,你不会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上了楼,缓步到她身边,他凑近一闻,可知她喝的是啤酒。

他将人抱回床上,停顿片刻,以平静的语气出声问:“……去见了那位姓陈的同学,是吗?”

喝醉的人头也不抬。

“我想起来了……全部……所有……”

他掀开被子,将她安放好。

女孩闭着眼,开始叽里咕噜地说大段大段的话:“你知道吗?我在小提琴这件事上,对外一直是所谓天才少女的形象,我是说……对外,但其实我高中时凌晨三点半就起来练琴,我跟我的朋友说,我这个人很懒,平时很少练琴……”

“那位朋友在音乐上天赋不佳,她很苦恼,患有抑郁症——但那时我不知情……我以为她只是像我一样闷闷不乐,于是就想跟她交朋友,把她留在我身边……我开始用各种方式侧面贬低她,然后再帮她练琴,这样,她就会因为佩服我而一直跟在我身边了……我抢她的参赛资格,是因为她夺冠后就会去另一所学校,而不是我们约定的学校……”

“我本来不是那种性格,可是,高中三年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那副样子……”

“那是我最痛苦的三年,也是我进步最快的三年。”

“因为,我的外公手臂患了痛风,彻底没办法再拉二胡,他就开始把所有精力投放到我身上,比小时候训练我严格多了……”

“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我开始丧心病狂地磨练自己。”

“我的脾气变得奇怪又固执,但我保证,火车那场山难……我并不是故意那样任性的……每一次重要比赛外公都在,我害怕他缺席,所以,那次参赛我也坚持要他陪我去外地……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完全没办法熬过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

“如果没有了外公,我就什么都不是。我天性懒惰,懦弱,无法应对大场面,没有自制力……假如没有外公在这条路上牵引着我走,我决不会在小提琴上拿任何国际奖项……”

她的泪水淌了半张脸。

纳瓦尔轻抚她的背脊,这时候,她还是很温顺的,睡在他怀里。

她还是那个莉莉安。

他希望一直是的,但很明显这只是最后的宁静。天很快就亮了,宿醉的酒意会随着夜幕退去……

然后,她重新睁开了眼。

·

以前,纳瓦尔知道这个女孩是怎样注视人的——目光会流转,有很多细思,但现在这眼神僵直而冷淡。

当他像往常一样俯身朝她额头印一个吻时,她躲开了。

女孩不说话,缩在一角,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瞧着他。

漆黑的眸子里,装着困惑、陌生与抗拒的情绪。

纳瓦尔站直。

她开口,连嗓音也随着语气变化而与往日不同,没有了甜软的冒着粉红泡泡的气质,像冰块一样冷硬。

她说:“我不去巴黎了。”

两人之间流动的气氛状态随之改变。明明只隔着一米距离,明明只过了一天时间,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在对视。

但行李已经准备好,他刚把重要的身份类证件找齐。

机票时间是后天早上。

在出门吃午餐前,他转身倒水,瞥她一眼,“巴黎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我不参赛了。”

女声很冷静,没有情绪起伏,死水般无澜。

纳瓦尔放下水杯,坐到床边,轻声道:“昨天你喝醉了,说了很多话……”

她盯着他,“我说了什么?”

“一些以前的事。”

“你早就去见过我以前那位音乐老师,对不对?”她的目光犹如生锈了的游刃,寸寸锐利,“你知道发生的事了,也知道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是吗?”

“那不重要。”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手腕被他抓住,不知为什么,那肌肤上的触觉令她感觉陌生,她一下就抽回了手,“你不需要伪装!以前只要是跟我深入接触过的人都会厌恶我……”她顿了顿,“——我们先到此为止吧。”

“厌恶?”他站在距她半米远的地方,暂时没有靠近。

直至此时,他依旧轻言细语耐心道:“不,我是喜欢。”

她冷冷看着他,“你面前的这个人,现在恢复了全部记忆,你知道你自己喜欢的是哪一个她吗?”

他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先自己回巴黎吧,我需要再想想……我们暂时别见面了……”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往门边走去。

纳瓦尔拦住她,“去哪里?”

女孩骤然抱着头蹲下,发丝揉得乱糟糟,抬起那双浸满血丝的眼,“我们先这样吧,好不好?我有些事想问问我父母,我需要弄清楚……”

“你不需要弄清楚。”

“你为什么就不理解呢?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她大喊出声,声音颤抖而凄冷,回荡在空寂的屋内,接着,她目光涣散地盯着地板,“就好像忽然之间有了两个人的记忆……我、我根本不止是性格变了,而是……而是……我以前根本就是个坏女孩……”

她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但门板被一只手“砰”地关上了。

那动静猛烈而迅速,吓她一跳。

她怔了怔,语气转沉,像水浸透纸一样自然地缓缓陈述道:“你真的不懂吗?纳瓦尔,我恢复了记忆,我现在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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