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87)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人就坐在一间黑胶唱片店内的落地窗一角,试听内地歌手的唱片。粤语歌就算了,纳瓦尔肯定听不懂的。
唱针划过唱片。
只属于黑胶时代的温和音质流淌出来,那是将来任何一种音乐载体都比不上的,音色柔暖到会令人忽略雪天的冷。
女孩坐在木桌对面,戴着毛绒绒手套的双手托着腮,一边听歌一边注视对面的男人。
纳瓦尔一定很少来这种地方。
想到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觉得有点甜甜的。
明明上一个冬季,在巴黎,他看她的眼神还有些莫名的不屑和冷意……
正想着,左手被他牵了过去,轻揉着已经痊愈的地方。
“我以为你只听舒曼一类人?”
“我也听流行歌曲啦。”
她听歌,只是很少向人推荐,因为在推荐歌曲这件事上总是容易受挫。要知道,当一个人想要认真分享深藏的歌曲,就好比拎着一袋子沉重的金币,磕磕绊绊、踉踉跄跄走向另一个人。但有时候,对方只会把收到的金币随意放到一边,敷衍回答“有空就听”、“听说这张唱片曲风很奇怪哎”、“这歌手没听说过”就结束。
排得很拥挤的货架上,各类唱片琳琅满目。白绒挑出一张唱片,放到唱盘上,“听听看,这位歌手的嗓音很漂亮!”
如水般的歌声飘了出来。
这几年,低音女歌手蔡琴正火,黑胶中温暖而清凉的嗓音如夜色温柔。街上每一间唱片机店几乎都播放着《被遗忘的时光》、翻唱《恰似你的温柔》这些歌曲,唱片店的窗都在发出疑问“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的,低音很动听。”纳瓦尔揽她坐到身旁。
“不要只听她磁性的低音哦,你仔细听这种咬字,它能让你更深入地理解中文的意境。”她靠在他肩头,望着窗外的雪花与长街。
此刻就是最宁静的时光了。
温柔歌声里,女孩的说话声也变得如水般清澈透明,仿佛毫无秘密。
纳瓦尔低头,抬起她的下巴,在唇上轻印一个吻,“你对我说中文的时候也有这种作用。”
雪天,生意冷清的店内,唱片店老板孤零零坐在角落,望着这对异国恋人:“……”
·
天黑之前,两人逛到西湖边。
下雪天人迹稀少。
这湖泊宽到人若想环行一圈得走几小时,而若是想慢慢逛,几天时间也不够——有着千年人文历史的湖泊,每走几步就有一个经典的故事值得人驻足品味。这其中,有不少是传奇动人的爱情故事,白绒极尽所能发挥法语水平给纳瓦尔讲述,但要法式罗曼蒂克理解东方浪漫,还是有点难的。
“你为什么总是在讲结局是悲剧的故事?”最终,他发出疑问。
两人走到湖边古旧的亭下。
四处寂静无人,只有雪花一片片飘在干枯的荷枝上,同样无声。
他坐到木椅上,拉着女孩侧坐在他的双腿上。
“因为很多爱情都是这样的啊!”白绒理所当然道。
他眯紧眼,想起她上次跟黎卉聊过的话:“走一步算一步——是吗?”
白绒清清嗓子,“那个,也不是啦……你记错了,我说的其实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是一个形容踏实的成语。看,你又学到了。”
“六个字?这也是成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成语不只有四个字的,还有五字和七字,甚至更长的呢。让我想想,同样的六字成语还有……长痛不如短痛。”
对方眸中的意味变得危险起来。
纳瓦尔冷笑一下,环在纤腰上的手臂往内一掐,温热呼吸贴着那粉嫩脸颊,“是吗?白小姐,你活得很通透。”
白绒随意摆摆手,“还好啦……唔,唔——”
对方以吻阻声。
一如既往地,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这吻,一定要湿过湖面远山间白茫茫的水波雾气,热到任何一点小雪花飘落至女孩脸上都会在刹那间融化。
漫长一吻结束,她伏在他的肩颈处,不好意思地埋着脸轻喘着。
雪还在下。
缩在他宽阔结实的怀中时,她不禁思绪漫漫。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陪她过春节吗?
怎么说得准呢。
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事了,她暂时没办法思索。
但无论如何,此刻,她就在他怀里,被完全地、安心地抱着。
雪天静谧,气氛如此温馨,她不懂,为什么对方要在这时候突然说:“我们去昨晚那间舞厅看看?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帅哥让你想当备用考虑。”
白绒:“。”
第69章 、新年
除夕过去后, 新年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发酵。
姑苏区的一条老巷中,白日里时常响起鞭炮声, 乍惊路过行人。
河流在这城中碎成丝带般的脉络, 绕着一户户粉墙黛瓦的人家而过。这里跟白绒外祖父的老家绍兴一样,是由水街桥巷组成的水乡,温柔到雨落在这里都会失去声音。
白家老宅ᴶˢᴳ*就位于某巷子深处,人由一条冗长、狭窄、昏暗的岔道深入, 视野豁然一亮, 可见高大的木建筑矗立在绿树掩映的院墙后。
这里已请人提前来打扫过, 空置许久的房屋二楼敞开着一扇扇木窗,干净而敞亮。
白绒念高中时, 父亲在杭州教书,她就与妈妈、外祖父住在这里。
这时节,园中柳树只剩干枯枝条,在冬雪过后凄败地垂在那里。
树下曾是白绒常练琴的地方之一, 在父母都未接触过音乐教育的家庭里, 外祖父是她唯一的音乐引路人。她在这里与外祖父度过了幼年与高中的练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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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衣柜门, 将衣服通通挂进去以后, 白绒走到木板长廊上,往下看临街的大门, 见纳瓦尔正在门外与一个戴黑色帽子和墨镜的矮个子男人谈话。
那人向他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又听他吩咐了什么, 连连点头, 开车离去了。
白绒见过那人不止一次, 在杭州就瞥到过几眼。
纳瓦尔这次来中国, 身边没有跟随任何助理或下属, 于是, 不知他从哪里雇了一个“跑腿的”,说是翻译员——他虽然能用中文进行普通沟通,但不识几个汉字,在国内生活总有不便,而白绒又不是每天都在他身边……这是合理的,但那“翻译员”成天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暗中在搞些什么。
黄昏时,两人去外面吃了晚餐回来。屋内静悄悄的,斜阳余晖透过窗纱洒一点进屋,光线昏暗,一派幽静。
明明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却像是早已被尘封的地方。
最近除了一个每天早晨会过来清扫做家务的阿姨,只有她和纳瓦尔了。傍晚时间,院内能听清电线杆上每一只鸟雀的叫声,偌大宅子寂静得叫人有些惘然。
白绒在楼上找出一个旧铁盒,打开,坐在地毯上开始翻东西。
纳瓦尔开了一瓶红酒,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翻出数不清的信封、记事本。
“这些信是你跟谁寄的?”
“同学、朋友啊。我妈妈早就清理掉一部分了,现在剩下的都是我失忆后还有印象的东西。”
她随手抽出一页乐谱来,有些惊喜,晃了晃,“看,我跟很多人一样,学乐器之前,最初接触音乐听到的曲子就是《D大调卡农》。学琴刚满一个月,我就急着要老师教我拉这首曲子,但他不愿意,这不在他的课程进度内,而且他也没有这曲子的乐谱,当天我闹着要,他就凭记忆亲手写下来给我了……”
白绒担心纳瓦尔会在听她讲琐碎往事时睡着,但没想到他听得还挺认真,于是她就继续讲了下去。
她一边翻以前的东西,一边时不时喝上几口红酒,倍感恣意,渐渐地,微醺爬上额头。
她缓慢地眨眨眼,见身旁男人挑出了一些颜色很特别的信。
他随手打开一封,很多汉字不认识,让她读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