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61)
“这封信怎么了?咱家瞧着也平常啊,读书人么,往好里说,哪个不盼着风花雪月,以为自己是多情种子?难听些,可不就是癞蛤蟆看天鹅,痴心妄想么。”
徐允贞像是料到他会不以为然,也不疾言厉色,缓声淡气道:“起初我也这么想来着,以为就是个读不进圣贤书的,满脑子被女人那点事塞住了,可这送信的人就不一般了,已经查实是当年故太子的旧党余孽,宫里几次行刺都是他们干的,这帮犯上作乱的亡命之徒,却甘心受人驱使,传一封貌似无聊的信,呵……这个写信的人究竟是什么底细,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那老太监听到这里也纠起眉:“这,该不会……”
“事情还没传到宫里,所以公公尚不知情,听说那个写信的没抓到,被人舍命护着逃了,眼下东阳书院已经进出不得,从上到下正人人过筛子似的查呢。”
徐允贞摇头喟然叹气:“抓捕反贼什么的有人去管,本郡主关心的是自己的仪宾,那伏诛的反贼说,这封写给姜家娘子的信是要送到裴府来的,什么缘由,就不用说了。薛大将军当时亲耳听到,总不会有假吧?唉……本来我也是为难得紧,抱着一丝念想,盼他能心存良知,悬崖勒马,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也说不得了,总不能暗中包庇,让他做个有负圣恩的逆臣吧。”
她一副既心痛又失望的样儿,话却说得正气凛然。
底下那些潞王党官员瞅着架势,立刻来了精神,当即就有人大声道:“好!郡主深明大义,无愧宗室光明磊落之风,裴军使私藏原妻,欺君罔上,还大有勾连前朝反贼之嫌!这回没什么好抵赖了吧。”
话刚说完,一票人就随声附和。
群情激昂之下,那老太监也面色疑虑为难起来,转向裴玄思挤弄着眉眼:“裴军使,这些事究竟有没有,当着咱家的面,你不妨说出来吧。”
果然,“交情”这两个字,一到要紧的时候,看着风向不对,真假深浅就试出来了。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玄思不着痕迹地朝对面敞开的垂花楹门瞥了一眼,叹口气,摊手苦笑:“公公明鉴,别说前朝反贼,就是东阳书院,玄思也早没半点来往,这封信是谁写的,谁送的,前因后果,我一概都不知情,这分明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却叫人从何说起?”
见他茫然无从分辩,那老太监咂着嘴,眉头皱得更紧,压声不悦道:“裴军使,咱家可是好意提醒你,欺君谋逆的罪名不是闹着玩的,单凭一句‘不知情’,咱家就是有心帮忙,圣上也决计遮掩不过去啊。”
裴玄思抱起拳,依旧不紧不慢:“多谢公公提点,但玄思自问襟怀坦荡,绝无欺瞒,无论到哪里都是这句话,至于在圣上面前,公公尽可以照实回话,大可不必遮掩什么。”
“啧……也罢,那裴军使可就莫怪咱家公事公办了。”
那老太监面色一沉,撇嘴冷腔冷调地丢下这句话,拂袖便走。
还没等走下月台,一名裴府的仆厮突然从垂花门外奔进来,一溜烟飞快地冲到台阶下报道:“禀公子,姜……姜家娘子登门吊唁老太君来了!”
洪亮的嗓门儿仿佛半空里响过的炸雷一样,那些潞王党官员正自幸灾乐祸的表情几乎同时一滞,全都诡异地僵在脸上,面面相觑。
徐允贞更是活像见了鬼似的,愕然呆了下,跟着猛地一扭头瞪向裴玄思。
“阿漓来了!人在哪里?”
裴玄思视而不见,眼眸笑意盈盈地亮起来,作势情不自禁地向前探起身子。
报信的仆厮呵着腰,侧身朝门外一指:“回公子,才刚下车进门,老家院正陪着在前面灵堂进香磕头呢。”
“那还等什么?快把人请到这里来说话呀!”
那老太监回过神来,拍着大腿吩咐,随即又勾勾指头,叫来贴身长随耳语了几句,让跟着一同去。
“裴玄思,你搞的什么鬼!”
那两人才刚跨出门,徐允贞就憋不住了,咬牙切齿地指着他:“好啊,当着面还敢玩这种把戏,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实话告诉你,不用妄想了,这欺君谋逆的死罪,你是逃不掉的!”
算计人的时候连细声慢语的和顺模样都能扮得惟妙惟肖,等到被人反制了,便立刻恼羞成怒,什么都顾不上了。
“郡主何出此言?臣实在不明白。”
裴玄思一面装模作样,一面在肚里暗笑,只听走回身旁的老太监插口道:“郡主且稍安勿躁,稍时姜家娘子到了,问过了话,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徐允贞恨恨地哼了一声,唇角在面巾后气得抽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