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识途(86)
整个房间静得针落可闻,他又不自觉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从他脸上轻轻打过的衣袖,若有若无的暗香,和那人游离在咫尺间的温热的呼吸。
好像自从寺里来了这个不速之客后,思绪总是莫名其妙被她扰乱。
毫无缘由般的,让人无端端感到有些心慌。
厉戎皱了皱眉,手里的佛珠又攥紧了几分,他将视线从黑黢黢的屋顶收回来,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起了清心咒。
夜已深沉,厉戎极不安稳的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以前常做的那个梦。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
雾蒙蒙的,看不清方向,像是在屋顶上,空旷的风从四周遥遥吹来,厉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心底隐隐觉得即将发生的事对自己很重要。
对面坐着个人,他看不清模样,只知道好像是个姑娘,应该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厉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他甚至想象不出那人的样子,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冲他笑,而且笑得极好看。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里握了支簪子,是一支宝蓝点翠珠簪,在深沉的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发簪尖锐的尾部抵着他的手心,微微有点儿刺痛,还有细汗的濡湿感。
好像该送给她,厉戎心想。
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眼前,仿佛怕惊到对面的人一样。
然后,厉戎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晰。
只有一句,准确地传进他耳朵里。
梦里的自己对那个姑娘说,有生之年,我会誓死保护你。
铿锵之语,掷地有声。
对面的姑娘好像怔愣了下,然后笑得更开心了些。她将发簪接过去,戴到自己头上,接着凑近过来,手轻轻攥上厉戎的衣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问他好不好看。
厉戎点了点头,想回答她。
好看,真好看,能够颠倒众生的好看。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厉戎心里焦急万分,他努力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回答,但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对面的人好似有些失望,轻轻松开了他的袖子,质问他道,你为何不回答我?
厉戎解释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站起来,然后转身,越走越远。
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倏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里不自觉地开始捻起佛珠,一下一下,愈来愈快。
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厉戎再无睡意,他走到窗前,外面的天色已微微开始泛亮。
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早些年,在他还没有皈依的时候,他每夜都会梦见一个姑娘,看不清模样,时间地点也不尽相同,但是主角却从未变过。
厉戎被困在这样的梦里,年复一年。
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那时年少,还想着说不定这就是佛祖给他的启示,梦中的姑娘会是他的天定良缘。
可是人海渺茫,他找过,漫无目的而又盲目地找过一个不知样貌的姑娘,但世事却不尽如人意。
后来他实在受够了这样遇而不得的痛苦。
倒不如彻底了结,厉戎想。
于是他剃了度,彻底皈依了佛门。
果然,此后漫长岁月里,他再也没做过相似的梦。
甚至他有时会想,之前的那些荒唐梦境,或许是佛祖引他向佛的一道考验罢了,做不得真。
可是现在,当他又重新做起这个梦时,厉戎才真正感到畏惧。因为梦里那个始终看不清脸的女子,在他刚才清醒的一瞬间,忽然转过了身,缓缓地冲他露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那人的模样也在那一刻逐渐明晰起来,像是云消雾散一般,遥遥定格在了厉戎失了方寸的双眸中。
如惊雷一般,在他眼中兀然炸裂开来。
义宁公主,甘棠。
阿育王塔外照旧是昨日那两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在看守,这次见甘棠过来倒是并没有太多惊讶,想来是厉戎已经嘱咐过他们了。
“公主,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其中一个小和尚胆大,行完礼后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问她。
甘棠心理年龄恐怕要比他们大上十岁有余,看他们仿若小孩子一般,听到这话后也不生气,轻柔地拍拍小和尚的脑袋,笑着说:“今日恰好得闲,便早些来,也能为陛下多写几张经帖。”
“那真是巧了。”小和尚很是喜欢面前这个貌美又温柔的公主,不由自主地想跟她多说两句话,“今日师傅也来得极早。”
“哦?”甘棠若有所思,“玄安法师不是一般都是午后才来塔内打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