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连忙应下：“多谢公主体谅，您放心吧。”

甘棠往后退了两步，仰头望向玉白色的高塔，神色不明。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多留，唤了身旁安静立着的凝翠，转身就要离开。

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清泠泠的，似薄雾似霜花。

“公主请留步。”

甘棠顿住了脚步，回眸望去。

那人一身月白色僧袍，身姿挺拔地立于阿育王塔前，左眼眼尾清浅的泪痣似要翩飞，映衬着他深潭一般的眼眸，如俊秀的翠竹，如出鞘的寒剑。

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仿佛一团云雾，缈然又冷淡，轻轻一触便散。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厉戎率先垂下了眼眸，躬身俯首，行了一个礼，嗓音平静：“小僧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甘棠见他这冷淡模样，心里陡然升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她翩翩然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厉戎面前，又大又柔的宫袖从他脸上打过，不疼，却让厉戎的心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将头低得更狠，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抬头。”甘棠看着眼前的人，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来。

厉戎没有动作，仍垂着头，自持又冷静地回答说：“义宁公主，外面风大，有什么事还请随小僧进到屋里再说。”

守着门的两个小和尚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但毕竟年纪小见识少，到底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只是当偷偷暼见义宁公主眼里快要化作实质的冷意时，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视前方，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心里还暗暗赞叹住持的不动如山。

又僵持了一会儿，甘棠终于败下阵来，她冷哼了一声，偏头吩咐道：“凝翠，你在门外等着。”然后也不理面前行着礼的男人，挥了挥袖子，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向着塔里大步走去。

厉戎静默了会儿，也缓缓直起身，脸上神色未变，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藏经阁里又恢复了静谧，檀香雅淡，之前两人的剑拔弩张仿佛也随之消散殆尽。

“公主来找小僧所为何事？”厉戎端坐在蒲团上，目光澄澈。

甘棠回望向他，微微笑开，眉目艳丽，压得过窗外桃花千百枝。她没急着开口直明来意，反而是话锋一转，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玄安法师，你可是不喜义宁？”

第049章

厉戎眼睫颤了一下，随即淡淡地回答道：“公主多心了。”

甘棠看着眼前人波澜不惊的神色，眼神黯了黯，但她也没再过多纠缠于刚才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今天的来意。

“法师，本宫今日前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公主请讲。”

甘棠没说话，纤细的手指落在了面前的经书上，状似随意地滑动了下。厉戎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手游走了一瞬，有些不明所以。

恍惚间，一缕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迎面而来，他猛地抬头，只见原先好好坐在椅子上的甘棠，不知何时已隔着桌子倾身上前。两人呼吸咫尺之间，厉戎僵着身子向后挪了几寸，直到渐渐远离了那股扰人思绪的清香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甘棠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不禁有些发笑，也不再逗他，直起身来说到：“本宫想每日来塔内替陛下描写祈福帖，不知玄安法师意下如何？”

厉戎闻言皱了皱眉，没立即应允，而是问到：“公主，贫僧想知道为何一定要来阿育王塔写祈福帖？”

当然是为了你啊，甘棠心中暗暗想到。不过她口中却未将心思露出分毫，而是挑起眉，端出一副公主的娇矜来，随便胡诌了个借口，说：“本宫觉得塔内福泽深厚，写的祈福帖会对陛下的身体更有好处。”

厉戎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沉默了一瞬，解释说：“其实只要公主心诚，陛下定能感知得到的，不必特意换地方。”

“那玄安法师的意思是不同意了？”甘棠压下眉眼，嘴角轻抿。

堂内静悄悄的，气氛仿佛突然逼仄起来，一时无言。

厉戎挂在手上的佛珠微微动了动，他垂下眼眸，终究是退了一步。

“您是公主，小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双手合十，颔首恭敬道：“若是日后公主想要来塔内写祈福帖，可以直接进来，小僧会吩咐好净空他们的。”

甘棠定定地望着厉戎这副模样了好一会儿，才甩袖笑言：“那就麻烦玄安法师了。”

“不敢。”厉戎答。

夜，无风。

禅房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厉戎没有点灯，他和衣仰躺在床上，眼睛望向屋顶，似要看穿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