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13)
宁铮微侧头,一看有门儿,弯腰作势要把芽芽放到雪地上,芽芽大概觉得自己还没有研究透这满地白花花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害处,于是忙不迭地蜷起小脚,尽量缩成一个球儿,还不忘抻着小短脖儿用眼睛瞄着自己离地面还有多高,小小的人儿那没必要的操心劲儿让奉九大笑,宁铮也淡淡地笑了出来,奉九心里不由得一叹。
这么着几个来回,一向把自己照顾得挺周到的芽芽终于放下戒心,穿着两只牛皮靴子的小脚落到了雪里,松软如白糖一般的新雪立刻埋住了她的脚面、脚踝,直到小腿中间的高度才停住;她低着头,惊讶地看着瞬间消失的脚,忍住害怕,动了动左脚,向上一抬,立刻,一只小红靴子又出现了,这下芽芽高兴了,终于放心大胆地在雪地上撒着欢儿地疯跑起来。
新雪很黏,适合搓雪球,宁铮连续搓了好多雪球发给娘俩,夫妻俩又陪着芽芽打雪仗:虽然芽芽屡打不中,但看在她今天是寿星佬的面子上,奉九到后来干脆乖乖站着不动,让闺女撇了好几个雪团到自己身上;宁铮更会做戏,干脆装着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上,让芽芽骑身上往自己脖领子里塞了一个,宁铮夸张地大声喊冷,求芽芽饶命,这下芽芽可美了,尖着小嗓子兴奋地叫个没完。
到了傍晚,奉九没什么心思亲自做蛋糕,所以早就从西点店订了一个最普通的小小的白色圆形奶油蛋糕,大概只有六寸,上面有几朵最简单的同色奶油裱出来的玫瑰花;到底是地道的中国人,对着这纯粹的白色,心里还是有点不熨贴:她干脆先把裱花用餐刀刮掉,接着把半块巧克力隔热水化开,随即拿勺子背儿随意在光滑的奶油面上,画出一棵蜿蜒带枝桠的树干;又用水调了点红曲粉,拿画工笔用的染色笔小白云蘸了,画了朵朵红梅上去。
一家人就这么在客厅的地毯上随意一坐,奉九又按照西方习俗在蛋糕上插了两根小小的彩色蜡烛,宁铮掏出火柴点亮;奉九告诉芽芽,先许个愿,再把蜡烛吹灭了,愿望就会实现。
芽芽听了娘亲的话,倒是闭上眼睛大声许了愿,而不是默默地不出声;虽因年纪小,说得语焉不详的,但早就精通“婴语”的奉九还是听得出来:她希望父亲能总像上午时那样,多多陪自己玩儿;奉九低声告知了宁铮,芽芽可顾不得父亲瞬间变得伤感的神色,鼓起腮帮子,瞪着大眼开始“噗噗”地使劲儿吹蜡烛;可惜吹出来的气儿既短又弱,还跑偏,于是两个小火苗虽被吹得颤颤巍巍、歪歪矮矮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支楞拔翘地接着挺立在那儿了。
奉九眼瞅着小小的芽芽把自己吹成了颊囊里塞满松子的小松鼠,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大眼睛都因为紧盯着蜡烛变成对眼儿了:芽芽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睖睖眼珠,把已跑到鼻梁中间的黑葡萄眼球再调回来,这才摇摇大脑袋,松了口气,奉九免不得哈哈一笑。
扭头一看,宁铮也正展颜而笑,伸手揉揉闺女的脸蛋儿,温声告诉她爹娘会帮忙,于是“一二三”,三口人一起吹蜡烛,这才终于成功了,芽芽拍着手咧着小嘴笑开了花,奉九看着宁铮好不容易维持得久了些的笑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
到了年底,江先生到底因为丢失东三省难辞其咎,顺应汹涌民意,下野回奉化老家避风头;当然,这老奸巨猾的政客自有他的考量;果然,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在妻兄宋文成这位民国财长的保驾护航下,顺利起复。
民国二十一年甫一开年,隆隆的炮声响起在黄浦江,第一次“淞沪会战”,也就是“一二八事变”又爆发了。
这是一次日本精心策划的预想中的“假战役”——因为中国政府已将日本非法占领中国东北而告到了国联,日本压力骤然增大,而他们全面占领东北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就想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佯攻上海,制造压力,从而达到丢车保帅的目的。
但日本政客没想到这次玩砸了——刚刚按套路着唱了双簧,即按照特务金碧辉的设计,顺利挑起事端,而南京政府的代表吴子增也已完全接受了日本命令驻沪中国军队撤出上海的无理要求后,没想到日军得意之下再次变卦,炮轰闸北,驻沪第十九军随即开始英勇抵抗。
“假打”变成了“真打”,日方不得不迅速从本土增兵,并从海上炮轰南京;一向行动迟缓的国联连调查“九一八事变”的调查团还没组团成功,这又出来这么一出事儿,更是挠头;但列强在上海的利益比在东北多得多,所以这一次的态度明显变得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