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14)
虽然十九军与驰援的第五军奋不顾身地抗击敌寇,但日军增援军队的人数很快超过了中国军队,并从浏河偷偷登陆一举占领上海南翔地区,随即早就觉得事态超出控制的日方立刻要求停战——毕竟双方伤亡人数都已超过一万人——于是在众多列强和稀泥一般的调停下,双方终于签订了自满清以来第一个既无割地又无赔款的停战协议。
虽然装备落后,但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下,中国军队的英勇表现,极大地震撼了身在战区的西方人,也改变了他们自满清以来一贯轻视中国人的心态,从而提升了中国的国际形象。
但在此次迎战前期,南京政府因战略误判,曾几次电令十九路军撤退“避敌锋芒”,引起相当多广东籍将士的不满,也为日后的“两广事变”埋下了种子。
…………
奉九当然跟全中国人一样,密切关注着淞沪会战,而且她知道,徐庸带着他的“徐大义勇军”也去上海参加了战斗。她不免想着,如果日寇再次来袭,希望东北军也能有这样的表现。
此时接近年关,北平的“御河”——金水河已上冻很久,原本的河水会向东沿着银锭桥,流入什刹海,于是全北平的大大小小的河面、湖面就都已冻好了。
宁铮一家三口难得有空出来转悠——自上次芽芽生日许愿说希望爹爹能多陪陪她,宁铮就千方百计地挤出时间陪她玩儿。
他们在天安门前下了车,宁铮抱着芽芽,芽芽咕噜着大眼睛,新奇地瞧着街景。他们走过冬日里显得静悄悄的广场,然后站在广场中央四顾:这里,有洁白如玉的华表,有九丈九高的前门楼子,有长了许多“眼睛”的壮美箭楼,有丹朱的城墙,有精雅的角楼。
接着往西走,过了金鳖玉蝀桥,桥左右各有一个巨大的冰场,有年轻人和小孩子在溜冰,白塔没有夏日看起来那么婉秀,显得孤零零的,没精打采地站立在冷风里。
忽然芽芽扯扯父亲的领子,宁铮停下了脚步,奉九一抬头,看到两个头戴猴帽儿,身穿大灰棉袄、肥筒儿黑棉裤,脚上一双宽脸千层底布鞋,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黄包车夫正在互相打着招呼,
“来来王老弟,歇歇脚,抽根‘别野’再赶命!”
“巧了,兄弟我刚买了三两白干儿,六个大子儿的落花生,老兄也来点儿!”
“看来生意还过得去?”
“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嗐。”
于是两人各自把身后那辆车圈擦得锃亮、带着黄铜喇叭的车把子往地上一搁,齐齐蹲下,一个递烟盒,一个递过用牛膀胱覆了一层牛皮做成的酒囊盛着的酒,和牛皮纸袋的花生,你一口烟我一口酒的,就这么当街叙起旧来;那烟盒上画着一幢别墅,奉九知道,从“别墅牌香烟”上市那天起,这香烟就被车夫们改名了。
芽芽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没意思起来,开始在父亲身上呆不住了,于是他们又带着芽芽绕去了后海。今年天冷得出奇,冰面冻得特别瓷实。宁铮先抱着芽芽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滑刺溜”,随后把她放到冰面上站着。
她一低头,看到一条尺把长的青灰色鲢子鱼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厚厚的冰层下——估计也是条糊涂鱼,一觉醒来才发现睡的不是地方,只可惜已经回不去了,眼睛闭着,神态倒是悠闲的——穿得像个小火球一样的芽芽马上稀奇地趴到冰面上,伸着小手去够,却一下子被冰面拦住了;她纳闷地“啪啪”拍着冰面,好像有点想不明白,那抿紧了嘴巴一脸懵懂的样子,让宁铮一下子笑出了声,弯腰把宝贝闺女抱了起来。
奉九看着即使被抱起来还不忘弯着胖身子够够地去看那条可怜的鱼的芽芽,和实在忍不住正专心致志轻吻可爱闺女脸蛋儿的宁铮,嫣然一笑;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冰面——有些人滑得真不错,像灵动的燕子掠过冰面,忽然有些神思迷茫:随着年岁渐长,有的时候,她也不得不相信命运——
就好比当年如果不是兴之所至,非要去万柳塘滑冰,会不会就没有与宁铮的邂逅?就不至于嫁了这个人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呢?
可要问她是否后悔,她倒也能马上回道:不悔。
奉九盯着滑冰的年轻人看了许久,一回头,正好与默默注视着她的宁铮的眼神对上;芽芽正忙着研究父亲头上的黑色厚呢子软呢帽,她把帽子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
夫妻俩眼神交汇,都带着陷入回忆的恍惚——那么,此时此刻,他也是想起了那一天么?
他会如何评价那一天呢?
对于宁铮而言,那一天,当然是他的幸运日,是他生命中的大日子,是他得到了来自上天的眷顾。